“谁允许你这个老阄奴说这许多。”一道阴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着极其阳沉,让人只觉得置身冰窖里,原本还算傲慢的那个老太监当即跪下,哆哆嗦嗦地开始求饶磕头,卫令顺着目光看过去,只见狭小的角道里却是队颇长的队伍,两侧的宫人微躬着身体,手提着琉璃宫灯,宫灯上散发着余霭暖曛的淡黄光亮,中间那个被八名太监轿夫扛起来的轿辇里隐约映出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来。
看出来那是完颜政,而在他的身后也有顶小轿子,端坐的是个瘦削的女人,虽已经瘦削如枯骨,但仍不掩那份倾城的美丽,只是她面色疲惫,乌发长长地披散在后背,经过这些折,眼皮子一眼,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目光。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还是在他们的面前尽量保持着端庄体面,将后背挺得直直的,轻薄的纱帘让她犹如冰雪身体,身影朦胧,一国之公主,竟承受这样的折辱,何尝不是他们无能?完颜政的目光落在卫令的身上,良久发出声笑来:“好久未见面了,沈公子。”
卫令皱了皱眉,仍不动声色地同其他人一样向他路着,因此他大约也是看不见自己面上的表情,但空气中仍然静静地蔓延着杀意与审视的味道,人群中的卫令不动声色向后退一步,在听见摄政王的这句来者不善的话也没有抬起头:“承蒙王爷记挂,只是小人是个卑贱的,又怎敢去肖想见王爷一面,五爷近来可好?小人在这里给王爷问安了。”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在别人口里说出来一定显得谄媚讨好,可在她这里却半分没有这样的意思,反而给人以舒服自然的感觉,完颜政越发对眼前的人起了几分兴趣来,于是道:“本王今天兴起,想必沈公子是陪国公爷入宫来的紧,正好本王无事,不如与本王到练武场比试一局,若是你赢了本王,本王允许你一个愿望,只要本王能够做到的那都可以提,若是错过了,来日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还是沈公子不愿与本王比试?觉得本王不堪与沈公子相提并论?”
“王爷谦虚。”卫令平静地道,“北戎人都擅长骑射,这是从尽皆知的事情,而王爷更是从小得北戎皇帝的亲自教导,哪里会寻常?过多赞美的话,王爷已经听了不下数百,小人就不在此处拍王爷的马屁了,那样只坏破坏王爷欣赏小人的看法,若王爷想要比试,小人当然甘之如饴,只是不知小人若输了,王爷想从小人身上得到什么?”
“成为公主的暗卫,公主柔弱,需要沈公子这样的人保护公主的安危。”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身后脸色苍白的谢娢。
“什么?”沈寤没有忍住发出声惊呼,当即跪了下来追,“王爷,小儿不过是个莽夫,从未在臣的身边找养过,近几月已是闹得家毫不宁,又气敢让她到王爷身边,还望王爷海涵,而且犬子刚寻回来,臣也想尽尽做父亲的责任,还望王爷不将犬子入宫中,若王爷需要得力的暗卫,臣这里倒还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完颜政居高临下地时没有说话,只是那手敲着轿辇的扶手,清晰的叩击声让周围人心里俱有些沉寂,良久他才开口道:“沈公子以为呢?”这话无疑是在给机会,若是再拒绝,那便是不识好歹了,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地位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她也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前世她作为身禁卫潜伏在完颜政身边,早已将他用箭的习惯摸得清之楚,而自己的箭术历经两世早已熟稔,只看一眼闭上眼睛她都能射中箭靶,所以她倒不担心。
“既然王爷有这个兴致,那小的自是甘愿奉告,还请王爷不要计较父亲刚才的言语失度。”
“自然,不过沈公子与沈国公倒是比传闻更加父慈子孝,看来那些传闻终归只是捕风捉影,不可信啊,本王在这禁都见惯了他们的虚伪嘴脸,伶俐利齿,可还是沈公子最让本王觉得舒心呢。”
“承王爷谬赞。”
卫令跟在完颜政队伍后面,沈寤的神情有些不可冒犯:“你怎能就这般往下,要知道他们北戎人最擅长骑射,三岁便开始上马,你实在太过冲动,可有想过若真成了么主的书童,就代表沈氏站到了南昭公主的背后,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从都知南昭公主已成为了完颜政的人,那也就代表沈氏站到完颜政的背后,太后那种性子,你这不是将沈氏往死路里推么?”
父亲”难道没有发现我在给您增添和太后谈判的筹码吗?我先问您有没有考虑对太后的态度?为了长妇也为了沈氏,您大概率是要答应太后,可是我问您,太后手中的权力来自于谁?来自于北戎以及部分朝臣,可是待朝局稳定,北戎人终归是要自己称帝的,完颜政的野心可没有您想的那般小,他们只不过是迫于时局才拥的宣和帝,而且幼帝苦在建康开朝,那我沈家人又成了什么?不该有的妄想终究会是毒药。
“我知道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若你此时真的向太后表明了态度,那我们沈家人往后真的只能做太后的一条狗了,若变成别人的刀,别人的剑就要知道刀剑击顽石而破折,执刀剑的人却完好无损,顶多再去找另一柄刀剑使用,对于太后来说,如今的沈家尚且还有用处,可待沈家成为一把破损的剑,太后不会将我们沈家一脚踢开吗?满京的文人骚客或是世家大族,哪个不是如今对本朝态度暧昧,唯有父亲只因受了点胁迫便要枉费了长姐的苦心,昔年长姐被太后选中入宫侍奉病情,太后好转后收她为义女,当时是绝对的殊荣,可禁都被攻陷后,太后带头降了北戎,还依北戎之意立谢寡为帝,连自己流落在外的独子都弃之不顾了,派兵追杀,将独子的消息报给北戎以邀功,可见太后是何等的冷硬心肠,跟在她身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能撼动她的只有利益,否则她也不能将伴驾多年的长姐纳入伪帝的后宫,再细想,长姐真的是忘恩负义,浸在富贵中不认么?父亲你比谁都清楚,她作为太后义女早已是太后的人,太后的命令她没有办法违抗,无论是在立场还是在私情上,但她也深知步入朝局中的纷争,她不想将沈氏拖入这场浑水中,所以这几年来从不让沈氏入宫见她,也从未给你写过信,你也知道她想要与沈氏划清界限的想法,既然当初没有选择与长姐站在一边,如今听闻长姐有孕,您就改变发作要与她站在一边了么?那她之前的努力又算什么,笑话么?明知是死胡同,您就不要自我感动,非要进去闯一闯,长姐的性子刚烈,她是决计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若不想沈氏一起被问责,您只有和长姐划清界限,父亲可明白?太后纵然会针对沈氏,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只有长姐肚子里的皇帝不出差错,太后就不会大动干戈,我刚才答应了完颜政,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赢,成为南昭公主的暗卫,是保下沈氏最好的办法,完颜政并不想让太后的势力壮大。”
“父亲,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今晚可以平安地从宫里出去。”卫令的表情沉凝,重视她半晌才缓缓点头,卫令则跟着队伍来到了练武场,卫令接过内侍递来的弓箭,反对面却不是普通的箭靶,而是太血,他们的胸腹上绑着箭靶,卫令早预料到这种情况,因此内心没有半分波澜,看见谢娢立在不远处,长袖与裙裾遮掩着手腕上的伤口,可是仍可见那隔着尊外优的傲骨,前世的公主先是跟了完颜政,后来被迫嫁了北戎皇帝,听说是在皇帝面前刺杀却失败而被处以极刑而死的,是有傲骨的女子,能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一定是仇恨,而不是像其他皇室宗亲那样沉溺于富贵与锦衣玉食。
可是她还没有能力去救她,卫令承认自己的软弱,可大概不会如此,怕时的妥协是为了将来的痛快,生而向示,死亦何难?
“风骨,必经推枯拉朽之狂风,肮脏浑浊之泥淖,仍不屈就,才叫风骨,在朝,既为晋朝犬牙,又为名佞臣,你的身上却有我没有的风骨,他人看不明白,是因为格局困固了眼界,你所做的,复盘起来,却是一条清晰无比、坚定不移的路,生于锦衣玉食的我其实在从小在荒蛮生长的你面前,总有些自惭形秽,你不会将来史书会将你记为佞臣,我却是实实在在地苟且偷生过,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死得其乐,请将我的遗体葬在天子关,让我向那些战死的将士们赔罪罢。”
前世,一袭鲜红嫁衣的公主在出嫁时对她说了这番话,并给她留了一批暗卫。
“公主,你为何认定我是有所谓风骨的人呢?”
“因为,你是卫琅的女儿,你可知,你的生母就是我晋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宰相元齐?”只是后来代皇帝夺位,这位女宰相不知所终,但我却认出来,你就是那女宰相之女了,你既是她的女儿,又能差到哪里去?”
完颜政看向她径直地拉起箭向正前方射出一箭,那箭矢速度极快,猛地击中靶心。从活人的躯体上贯穿那小太血被塞了帕子堵住口齿,因此连身体被贯穿的痛呼声都发不出来,悄无声息地死去。
周围那几名小太监吓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惊恐的目光刺痛了卫令的眼睛,到底还是不如这样恶人那样古怪无波啊,卫令在心底里深深地自嘲,不过人生来有怜悯之心,难道这是错吗?
所以她在答应完颜政的那刻起就已经知道自己必输的结局,她拉起长弓,在完颜政戏谑的目光下猛地射出一箭,这箭的力道控制得极好,仅仅只是擦过那小太血的脸颊,连伤痕都没有,是自认为放弃了这场血腥的游戏。
完颜政似乎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握着长弓的手转了个方向,箭矢对准了她的眼睛,隐匿在光线下昏暗的脸,唇边扯起了浅浅的弧度,“沈公子似乎已经认输了?”
“技艺不精,倒是让王爷看笑话了。”
卫令目光不卑不亢地对上完颜政的眼睛,被箭头对准的眼睛没有半分的闪躲之意,光亮虽稀薄,映在她的眉眼上,却如同染了层轻柔的绒白,透过透得如同春水沈过似的,过于立体锋锐却又不沾染一点胭脂色,因此又显出几分让人赏心悦目的英气来,明明是荒蛮自由生长的野草,回归到权贵气集的繁华禁都,也是超然脱俗,有几分矜贵的模样,特别是她直直向你望过来的目光里面有蕴着不显的嫉恶如仇。他仅回了长弓,随意地扔给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接过了,完颜政坐在宫人搬来的太师椅,抿了口热茶,指着你叙眉目不动的谢娢:“过来。”
谢娢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极平和地走近了他,看起来已经是习惯了受他的驱使,只是她刚走近,就被完颜政无耻地揽腰抱在腿上,周围的宫人低垂着眉目不敢抬头去看,全然只当作不知觉的模样,谢娢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搂着她的腰。
“既然如此,沈公子可是要履行我们刚才的赌约,做么全的暗卫,说来沈公子如此地爽快,倒是让本王颇为稀奇,难不成沈公子对娢儿一则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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