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伺候在侧的宫女们,毕竟不是生来的贵人,入选标准又严苛,修得万分的敏锐谨慎,不看贵人眼色行事看什么?
茶盘、果盘和打转的眼色一起掉落在地,惊叫声溢出唇边——“人之常情”地;严苛的谨慎敏锐却要求她们即刻捂上嘴,只露出惊惧的双眼,以防惊扰了端坐高堂的贵人。
然而,月华宫的东道主、身上汇聚了无数道求饶视线的王后只是抿嘴一笑,轻嗔一句:“焱儿,父王面前休得淘气。”
当堂杀人岂可轻轻揭过?众人正觉奇怪,再看那陈和靖,虽被削去半颗头,却没有一滴血溅出来,下半张脸竟还挂着纹丝不动的笑意。也正是看清了这点,国王长舒一口气,坐回宝椅;如果不仔细看,和站着时没有多大变化……打住,说回陈和靖。
跟故意吓唬人似的,陈和靖单脚跳着捡回了自己的上半拉脑壳、单脚跳着回到座位,又像给特质的茶壶拧上盖子一般,把它拧回到下半拉脑壳上,那模样有几分滑稽,本来国王还有几分忧虑之色,也被他逗得舒展开笑颜,宛如把一块放久了的板油丢到锅里,锅一热就哗啦啦四散开……还是说说宁寰吧!
宁寰收起剑,抱拳道:“方才和定远侯开个玩笑,事先没打商量,来得突然,请父王勿怪。”
陈和靖瞟了王后一眼,哈哈笑着附和:“哪里用得着商量,这就是血脉上的默契,咱们做小辈的打个配合彩衣娱亲,也好扫一扫晦气、除一除了月华宫的不顺遂,只盼没吓着各位!”
千润略感疑惑,看向澄王——明明和陈和靖年纪差不多,却对他的低姿态很是受用:“善哉善哉,陈老弟的幻术是越来越精进啦,就连我都差点被骗了过去,哎我说,你和王兄商量一早上国家大事了,还不口渴吗?快来续杯茶,把你这些年的修习之法与我说道说道!”
幻术?澄王是行家,没用“仙法”这个词,可见它的来源并非正道,单凭眼睛和鼻子还确认不了,稍微用用力,千润才察觉到它很可能取材于某个大妖——事实上,精妙到了一定程度,幻术、仙法本质上并无差别,只是仙人都有天印护身,妖类却一无依傍,就是受他人觊觎、乃至窃走了绝学,也绝无底气大声捍卫自己。
想起汤虞国上空由妖血维护的穹隆,千润很难不对陈和靖的取材之法产生怀疑。不过,就算没造成实质伤害,宁寰方才那一剑可说不上客气,陈和靖却不恼,许是进宫更早,看眼色的能力高于年轻的宫人,一见孩子他爹、他娘、他王叔都没有责怪之意,位卑言轻的又不好发作,只得咽下了这口气。
从长远的道义上,这一回,千润想站在宁寰这边,加上自己也出身妖族,不由得远远翻了陈和靖好几眼。
白眼在一张黑脸上尤为明显,澄王坐得近,看得一清二楚,诧异道:“你是、你是打南边来的?”
千润忙收回视线,挤出一副恭顺的表情敷衍过去。
国王瞧见这一幕,忽然问道:“焱儿,你宫里不是还有个叫无念的吗,今天怎么没有随行?”
宁寰应对自如:“无念今日休沐,轮到映雪当值。”
映雪替无念想得更深:如果宁寰说的是真的,扶桑宫再来一个打杂丫鬟,她们就可以每个人轮次当值一天、休沐两天了;休沐的时长随人数而增加……
谈及真正的自己人,陈和靖才有了愠色,斥道:“这个懒东西,殿下叫她休沐,她还真就歇了,也不知道主动服侍着!殿下,她哪里不如意,你就带她来见我,我重新调教了便是!”
宁寰瞥暼他,淡然道:“定远侯此言差矣,探望母后是做儿子的本分,若是大费周章带着仪仗,落在百姓眼里,不就是一国储君铺张浪费?再者,母后需要静养,前前后后跟来一屋子人,扰了她的清净不说,要是耽误病愈,岂不是大不孝?”
千润觉得,他就是在故意误读陈和靖的客套,再附会上严重的后果,为的就是让他下不来台。
宁寰哪知道她悄悄地站队了,又把视线投向她,嘴角挂上一抹笑:“哦,既然定远侯喜欢训宫女,我这里有个最不温驯的,不如你帮我说她两句?”
王后放下针线,微微叹口气,总算开口缓和宾客间关系了:“今儿个我心情好,谁都不准在月华宫训人!焱儿,你过来,早上你王叔送我一件稀罕玩意儿,我叫温玉抱来给你看。”
温玉抱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生灵,双耳浑圆、眼睛像两粒小豆,包在一件小儿旧衣里面,见了人,怯生生地翕动着鼻子,竟是一只温顺的雪貂。
宁寰接过来,意思意思颠两下,便兴致缺缺地还给王后了。王后抱稳它,神神秘秘地掀开旧衣一角,又道:“你看,它稀罕的地方还藏在下头。”
顺着她的话,千润望见,这雪貂的尾巴不是寻常短尾,而是细细长长的一条,更为反常的是,越远离身子,尾巴越是膨大,到了末端,凭空多出一对谷壳大小的红眼睛,细看时,竟是一只白蛇的头。
白蛇头见了光,大张开嘴发出威胁,千润看得分明,它的几根尖牙已被人为地磨平了。
“这是……蛇尾貂?闻所未闻!”陈和靖也忍不住凑上去细看,还拿手指逗弄它,王后怕蛇头咬了人,便小心地给它盖住了。
宁寰道:“它变成这样,恐怕也是因为浊冥地魔气泄露之事吧。”
于是王后的意见从“稀罕”的有趣上转移了 :“是啊,怪可怜的。”
国王适才还跟陈和靖商议魔族借道虞山的对策,听到宁寰的话,总算发出了整个正殿中最为重要的叹息:“焱儿,你也大了,慢慢地该对国事上心了,你在无量峰上修行了十年,眼界肯定比我们这帮足不出户、闭目塞听的老家伙开阔,你且说说,站在修道者的立场,你对现今的仙魔战事有何看法?”
在“儿臣”面前保有谦逊,千润对这个短小精悍的国王意外生出了几分好感。想来也是,被穹隆保护得再好,身在混沌世这个实实在在的夹层中,怎么可能不担忧这场波及了三界的战事?
王后仍旧很乐观,先替儿子回答了:“说那些不开心的作甚?我看过两年就该打完了,何况还有结界在呢——果然不该撤了山上的法阵,要不是我们祭起法阵悉心侍奉上天,仙人怎会垂怜、怎会趁夜收走我的旧伤?反正呀,战火是烧不到咱汤虞国的,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说罢,眉头又挑了挑,话里有话道:“哦,除非有些个左邻右舍——前邻后舍看了眼红,想抓住战争的尾巴把我们也拖下水,那就没办法了。”
国王咳嗽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
宁寰直起身子,正色道:“儿子的确有不同看法。仙魔战争,不可用尘世间的规律来预测:清净天据险固守,尽是石城汤池,又有重重天兵天将把守,固然难以攻破,然则仙人受凡人供奉,身居其位,除了应对战祸,还有许多繁琐的日常仪轨,一心不能二用,久而久之失了平衡,便会显出疲态;至于浊冥地,自上任魔尊殒身之后,各部族四分五裂、内讧不止,可魔族全民尚武、兵多将广,加之以下克上、战意高涨,自是穷兵黩武、孤注一掷,但凡放下内部恩怨、暂时联手,力量便会不容小觑——考虑多方因素,清天、浊地恐怕还会僵持许久,切不可盲目乐观。”
国王露出欣慰之色:“那么,依你看,如何才能打破僵局?”
宁寰不假思索道:“魔族向清净天发起攻势,无非是早已深恨仰其鼻息,失了首领又方寸大乱,正好借故挑起战事,即便不能如愿颠覆三界,也能引起大乱、让各路豪杰出头,再选出一位最为骁勇的拥立为新魔尊,为浊冥地树立新风,最终彻底摆脱清净天的掌控。”
澄王瞪大了眼:“焱儿是说,魔族把攻打清净天当作……当作一种选拔魔尊的手段?”
宁寰道:“正是。为今之计,只有清净天幡然醒悟,主动退让一步,满足魔族的一些条件,由着他们在内战中寻得新魔尊,再使计暗中干涉,让新任魔尊既有能力统领浊冥地,又能为清净天所用,这场战祸才能迎来真正的平息。”
千润听得豁然开朗——原来镜仙还有这层意思在!
陈和靖见王后心不在焉,又堆起一脸笑:“长姐,你还没给这蛇尾貂取名吗?”
王后抬头道:“焱儿,宫里数你学问好,你来给它取一个?”
宁寰轻快地转了身,佯作沉思状:“我想想啊,照我们这边的取名法……不如叫它‘墨斗’?”
澄王击节赞赏:“墨斗、墨斗……好名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宁寰四下看看,众长辈都在为不用回应那个大胆的设想而松口气,便欲言又止地向千润挤挤眼睛——却没想到,她也在点头。
千润当然不是为蛇尾貂的新名字点头。她还不想放走宁寰刚才的想法,一时忘了敏锐谨慎,失言道:“要想新魔尊两边都不偏心,那确实只能在混沌世中选人栽培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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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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