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芸手一抖，手中的钢笔跌落到书本的中缝，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她双手按桌缓缓站起了身。
她迎接着那些目光，一脸平淡，迫自己挺胸抬头，绝不作出羞态，不愿一点不堪被人看了去。
可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从容。
或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铁面无私”，或者是对她这个好学生做错事的不满，又或者是自己表现出来的平淡，老班没像念其他人名字一样快速读过，而是停顿了很久。
一秒都变得很漫长。
长久的沉默中，那样一股无形压力下，孟卿芸手心开始生汗，头颅开始下垂。
落在身上的各色目光，像樊笼和重锁压得她透不过气，不知为何，或许是杂糅了其他的梦境，转瞬仿佛有热浪上涌，一股烈火焚身的错觉。
“不！”晃眼，她真看见自己的袖口开始燃烧起来！
而自己的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四肢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火卷着衣物上扬，一点点把自己吞没！
难堪，惶恐，惊惧……数种情绪狂风骤雨般扑打而来，心跳骤然如鼓。
而下一刻，一道阴影乍然漫过课桌，侵袭着将孟卿芸掩盖。
被阴影重叠的地方，如遇骤雨，火奇妙的熄灭了……
孟卿芸惊魂未定，愕然的抬起头。眼前是一道高挑的背影，近乎挡住了同学们大半的目光。
伍林眉站了起来。
“哗！”大家不明所以，教室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安静！”班主任一拍讲桌，扫了教室一眼，接着慢吞吞念出了伍林眉的名字。
班主任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名单里有两个好学生，觉得班里学习风气日渐下滑，念到名字的人统统从平日的“后排门神半日游”，升级为“走廊半日游”。
孟卿芸恍恍惚惚，伍林眉偷偷伸手牵她，随着众人去了走廊。
教室是在三楼，上课时间校园静悄悄的一片，从走廊望去，绿荫的小道、砖红的跑道、墙壁繁茂的迎春花尽收眼底。
几个同学一起在走廊罚站，两人肩挨肩站着。
“你还害怕吗？”半响，耳畔拂过一道温热的气流，暖暖的，痒痒的。
带着阳光的味道，驱散开心底最后几分阴冷的幽霾。
孟卿芸回过头，对上那双柔柔看来，偏浅色，在日光下如琥珀般美丽的眼瞳。第一次在梦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不，我不是害怕老师的责骂和惩罚。”
她轻轻摇头，忽略掉心口一点乱跳，对着眼前美丽的幻影缓缓道：“我不想看见那些眼睛，批评也好，哪怕被表扬，我都不喜欢。”
听见她的话，伍林眉握住她的手凑上前来，亲昵的用鼻尖在她眼睛和脸颊上轻蹭。
贴着耳廓轻语问道：“你喜欢什么？”
清甜的香气在鼻尖扑动，对方的体温透过紧挨的部分传来，落在脸上的气息灼热而酥痒，孟卿芸忍住逃走的冲动，缓慢地眨动一下眼睛。
鼻息熨着肌肤一点点喷落，伍林眉捧起她的脸，在红唇印上来的最后一刻，孟卿芸闭上了眼。
一片坠落的黑暗中，她听见自己冰冷而清醒的声音，
“我喜欢他们的眼里没有我。”
即便闭着眼，孟卿芸却知道，周遭的一切开始坍塌了。梦中的事物扭曲不堪，都在支离破碎的边缘苦苦支撑着。
因为快要醒了。
眼前有光芒闪动，半梦半醒间，她看见眼前的画面转动，到了最后一个场景。
弯曲的塑胶操场上，大家在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伍林眉悄悄背着人丢了个纸团进垃圾桶。
她不是一个天生的精明者，在那一刻，孟卿芸却鬼使神差地偷偷把纸团捡了回去，同多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周遭的观赏草木也开始扭曲化，她躲到一旁，小心展开那捏得又小又紧的纸团。
慢慢的，急躁的，一点点，直到纸团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份字迹疏朗流美的数学试卷，没落名字，但它的主人显而易见。
————
大片大片的深蓝占据天际，极远处翻起了鱼肚白。
客厅的窗半开着，清风过堂，带动曼曼轻纱飘动，似烟如雾。浅淡的天光映进房间，家具都笼上了一层流动的浅蓝。
天亮了。
孟卿芸不知何时已从梦境抽离，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目光清明。
她看着那处无垢的雪白，先是染上蛋黄般的浅橘，再染成夕阳般的赤红，最后化作一片金色。
此间，有晶莹澄澈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而后在光阴的流转中也慢慢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存在过……
静静躺了会，直到梦的余味再品不出，消散不见。
撑着混沌的头，孟卿芸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残留的情绪，起身洗漱。
————
“美女，到这里我就进不去咯！看见前面那栋楼没有，你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
“好的，谢谢师傅。”
扫码付完车费，孟卿芸看了眼手机时间，8:05。
她下车关门，转身面对眼前丛林般庞大的建筑群，不由仰起了脸。
这是一成片的商业大楼，大部分装着玻璃幕墙，每一栋都是建筑师精心的杰作，艺术的线条随处可见，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和时尚感。
脚下的地砖锃光瓦亮，道旁的花坛里，满种错落有致的时令花卉。
朝气蓬勃的都市男女，不时匆匆从身旁走过，每个人都打扮的光鲜亮丽，看上去闪闪发光。
捂嘴连打几个哈欠，孟卿芸瞟一眼刚才司机所指的高楼，慢悠悠朝那走去。
夜里总是梦境不断，明明睡了又好像没完全睡。算不上高质量的睡眠，睡得再多，人也偏乏。
像个老年人，不，甚至不如老年人精神矍铄，孟卿芸神思飘忽，慢吞吞走在陌生的路上。
“铃铃铃！”电话忽然响了。
“你到哪里了？可千万别迟到，大巴车都在停车场停好了，八点半准时发车！”
接起电话，姜悦略显急躁的催促直冲耳膜，然后是一阵狂飙键盘的“啪啪”打字声。
“快到你公司楼下了，别急别急。”孟卿芸连声安抚，不禁又打了个哈欠。
“大佬，你不看看几点了，能不急？”似乎怕被人听见，姜悦压着嗓子低声吼道：
“薅资本家羊毛都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我的邮件马上改好了，你到了到大厅等我。”
“好好好，遵命！”
被这一吼，孟卿芸陡然清醒，并再次确认了自己今天的任务——蹭吃蹭喝，顺便薅点奖品回家。
姜悦公司近来连签两单大单，高层为了鼓舞士气，邀请合作公司一起举办线下活动，两家公司相关人员均会参加。
领导美曰，以后合作的时间不少，大家先相互认识认识，增加了解，以后共创辉煌。
同时欢迎各位员工携带家属，具体活动内容嘛，用姜悦的话讲，“上午听领导讲讲废话，下午搞搞比赛什么的，相当于联合变相团建。”
姜悦的男友老王正在出差中，便拉自己来填这个家属的名额。
“专车接送，五星酒店的大厨现场料理，豪华奖品，有便宜傻子才不占！而且你知道吗，奖品里竟然有Alienware最新款的笔记本！天啦，我的梦中情机！”
游说自己时，姜悦激动得手舞足蹈，垂涎地哈喇子差点流上一地。
————
“嗨小孟，你来等姜悦呀？她马上就下来了。”
孟卿芸走进一楼大厅，一眼被眼前高端奢华的装修震撼，巧好电梯门开了，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见了她，挥手走来。
“李姐，好久不见。”她笑着应承，这人是姜悦的同事，见过两面，人很和气。
正是上班高峰期，大厅人来人往，两人走到一边寒暄两句。
说着话，孟卿芸目光一动，忽然被什么吸引了去。
“李姐，那是谁？你认识吗？”她用眼神示意远处走过一对谈笑风生的男女。
李姐回过头瞧了瞧，“哦，那是营业部的周经理。”
“周经理旁边的人呢？”那是个穿着棉麻民族服饰的年轻女性。
“她好像不是公司的？”李姐凝目看了好多秒，恍然大悟道：
“应该是文化研究院的学生。周经理最近有个文旅项目，请了文化院的人来指导。不过那些教授都很忙，常常派学生来跑腿。”
说着眼里忍不住流出赞叹，“这些学生素质很不错，不看年纪不大，有些不知出几本书了勒！怎么，小孟你认识？”
孟卿芸笑着摇头，配合李姐道：“有点眼熟，这样说来，可能是我在哪本书的扉页见过吧。”
李姐并不在乎，陪着她打哈哈。
不过，不是书，孟卿芸在心里否认。
那样的侧面和让人胃里不舒服的感觉，一定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疑惑的涟漪越发变大，让人有些在意……可一时想不起来。不过罢了，眼前当紧的可不是这事。
“天啦，你又在补妆，真当去参加相亲呢？”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公司的帅哥都“英年早婚”，据说锋美的帅哥不少，我得为孩子的基因努力呀！”
李姐先一步走了，孟卿芸看着手机时间，站到大门门口旁等姜悦。两个妙龄的小姑娘，风风火火从电梯出来，又风一样嬉闹着走过。
锋美……
听见这个词，孟卿芸乌亮的瞳仁一滞，不禁捏紧了手机。
数日来纠缠于梦境的某个身影，从心底猛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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