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我站着没动,他很自然地走向我,他停在我面前,说:“你在这儿。”

我以为他会问我:“你怎么在这儿?”可他说的居然是个陈述句。有一阵子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他的声线和夜色很配,像黑色的河流里盈盈流动的月光。

我点头“嗯”了一声,我清了清嗓说:“我跟方玉珩一起吃了饭。”

他说他知道。

我有点疑惑,但我知道如果追问,我们的对话可能又会无限延长。我承认,我并不厌恶或是抗拒他,只不过我这人气性很大,短短十来天,还不足够彻底排遣干净。我不想看见他的脸,我不想跟他说话,我控制不好我的态度和语气。

“那我先走了。”我说。

他跟上来问我:“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

“你想说就说啊。”我转头对他露出个敷衍的笑,意有所指地嘀咕了一句,“即便我不想听,你也会说,不是吗?”

“黄律师告诉我,他今晚跟方总吃饭,还有一位易小姐。”

我在心里诅咒那位大嘴巴秃头黄律师一辈子长不起来头发,我问他:“这跟你出现在这有什么关系?”

“我来找方玉珩。”严靳说。

“那你去啊,他在家。”

“不去了,直接问你更方便。”

我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严靳突然用力拉住我:“虞槐的事,你上次答应过我到此为止。”

手腕的痛感加深,我下意识抽气,他立刻松开手,看到我皮肤上的红指印,他皱了眉头:“怎么搞的?”

我没搭理他,因为心虚,我怕他继续追问我,问我为什么言而无信。

然而世界上很多事情,是逃避不了的,我被他生拉硬拽地塞进了一辆陌生越野副驾,车很新,是黑色的,他总是喜欢黑色的车。

严靳锁了车门,我喘着气冷笑:“干什么?绑架啊?”

“我不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方玉珩究竟帮你联系了多少人,我只想告诉你,没有用,你见多少人都没用,没人会接这个案子。”严靳迎着我的目光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有从中作梗,是这件事情本身吃力不讨好,”他停了半拍,“说轻了,是个烫手山芋、说重了,就是引火烧身,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只是这几天脑子真的有些生锈了。启明健康管理中心收取高额“学费”,正大光明地经营这些乌七八糟的业务,还能在榕城安然无恙地存活这么多年,显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们背后是谁啊?”我简单猜想了几个名字,“吴?宋?还是......杨?”

严靳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沉声告诫我:“你听话。”

我的眼皮冷不丁跳了一下,我看着他,我说:“你不是很了解我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利己主义?我只是帮小蜜蜂一个小忙,我帮她找律师而已,我不承担任何风险。”

严靳说:“你们想帮虞槐,重点应该放在她父母身上。”

我说:“我没有想帮虞槐,别人的事,别人做决定,跟我没有关系。”

他看了我一眼:“最好像你说的,跟你没有关系。”

严靳开车送我回了家,我没想到他会跟着我上楼,我猜想或许是他要拿东西,没多问,回去就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真的有点累了。

耳边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时而近,时而远......须臾过后,一阵冰凉贴上了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倏尔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

他摇头,控制住了我的肘关节,冰袋仍然紧贴在我手腕上,他说:“有点肿,像是扭到了,你不疼吗?”

我愣了一下说:“还好......”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搞的?”

“我跟方玉珩......争辩了几句......”

他手上动作骤然一滞:“他跟你动手?”

“没有。”我忙说,“只是拉扯,他喝多了,不知道轻重。”

“你不用急着帮他解释。”

“我没有帮他解释!”我说,“我只是传达事实。”

严靳继续帮我冰敷手腕,没再说话。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鼻梁、唇角。我意识到,我一直都在被他深深吸引,只是过去我们本身离得太近,我很难从寻常状态中捕捉到这份“吸引力”的存在。靠近他、打量他仿佛只是和呼吸吃饭一样自然的事。

我伸出左手,贴上他的脸颊,温暖的皮肤,熟悉的触感。可能我的神色有点暧昧,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只是猜想或许如此,因为严靳与我目光交织时,他转头吻了我的手心。那个吻没有攻击性,像是对我的回应,带着礼貌和温柔。

“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他。

“我想说的话,你不爱听。”他回答。

“比如说?”

“比如我不喜欢你和方玉珩再有瓜葛。”

我动了动眉毛:“这算什么?吃醋?”

“他太压抑了,情绪不稳定,你走太近容易受伤。”

我“噢”了一声,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所以和吃醋没有关系。”

“的确没有关系。”严靳看着我,笑了一下,笑得真他妈好看,他说,“不至于,你眼光没那么差。”

我说:“是吗?我怎么觉得我特别眼拙?”我抚摸着严靳的脸,他再次转过头亲吻我的掌心,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了。

他一直从手心吻过了我的手腕,手臂,然后俯下身来,捧住我的下巴,他在我的嘴唇中间用力亲了一口,我闭上眼睛,一种久违的雀跃从肢体末端传来,连刚刚冰过的手腕都在发热。

我们没有再进一步,只是亲吻。

我勾着严靳的脖子,我们四目相对,气息错乱。他摸我的头发,他说不急,我们重新开始,我们慢慢来。

我们过去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摒弃人性、拥抱兽性的状态之下。忽然换了频道,说实话,我很不适应。我想要把他拉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想跟他亲密无间,合二为一。

他问我是不是还在生气?我沉浸在方才的亲吻里,我才没有闲心去回答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

我的大脑好不容易才从最近的紧绷中解放,好不容易才进入了一种轻飘飘的、腾云驾雾的状态。他的呼吸萦绕在我脸上,又热又缠绵,可他不再抚摸我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克制,连眼神都克制,我怀疑他又在戏弄我、玩弄我,考验我。

干什么呢,非要看我笑话吗,分明知道我是个经不起考验的人。

他低声说:“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已经不生气了。”

我眨了眨眼睛,就此错过反驳时间。

我恐怕要完蛋了,在过去,这个男人单是用晴|欲吸引我,我都傻乎乎地束手就擒,现在他要用爱来吸引我,真是吓死人了,我恐怕是连灵魂都要出卖给他。

-

严靳没有留在这里过夜,他说了,他要重新开始,他要慢慢来。

对我而言一切都挺荒谬的,我的秩序被他打得稀烂。我好像说过,我从来不吃回头草。

严靳对我来说算是回头草吗?我和他又没有谈过恋爱,应该不算吧?我们结束了那段陈旧的关系,可我们现在也并没有想要重启,我们走在新的路上,新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回头草呢?不可能的。我应该坚守住了我的底线吧?我不是轻易退让的人。

他要重新开始,那便重新开始好了,只要他有重新开始的本事。这不是我的考验,这是他的考验。我又不怕他,我还很大度,我还很无聊,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推到危险的边缘去?就为了那一点新奇,就为了那一点刺激。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跟他离得太近,日子必然就不会有多安生。我的确不怕他,可我仍然看不透他,我觉得不安全。就像当初在尼斯一样,我就像是吊在悬崖边摘花。世界上的花有那么多,我为什么偏偏就得摘这一朵?值得吗?至于吗?我为什么要为他冒险?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两个“我”在脑子里打架,打得如火如荼,把我的脑浆彻底搅浑了,更是琢磨不出答案,只觉得意识昏沉。

第二天,彤彤打电话跟我道歉,她本来还想约我见面,我拒绝了。

她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说她原本是不爱方玉珩的,但现在有点分不清楚了,仿佛是爱上他了,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日夜,他们顶着夫妻的名头,她好像是爱上他了。

我说:“你们好好谈谈吧,我跟他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彤彤说她知道,她说昨天晚上回家,方玉珩跟她大吵了一架,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哭,她说:“我只是觉得,他跟你待在一起会开心......我只是想让他开心而已。”

我说:“那你开心吗?”

她说:“阿珩开心的话,我应该就会开心吧。”

我叹了口气,我说你们的关系有问题,我说:“彤彤,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愣了愣:“我想不起来我以前是什么样了。”

我挂断彤彤的电话没过多久,方玉珩的电话又打来了。说这俩人没有任何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吧,在打电话这件事情上倒是默契得可以。

方玉珩先是给我道歉,然后把与另外两位律师约好的见面时间告诉我。

我说:“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了,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会去。”

方玉珩说:“好,我待会儿发你微信。”

我说:“彤彤跟我打电话了,我觉得你们你们需要好好谈谈。”

“我会的。”方玉珩说,“我考虑清楚了,我要跟她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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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常
连载中晏灵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