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秋日芭蕉,叶扇尽展,却多有枯黄薄脆处,终不似春日那般,叶心微卷,向阳清稚。

作揖的手垂下,错落到旁处芭蕉树丛的视线亦收回,文竹望向前方沉默的人,语气微有不耐:“本官赶着去刑部,顾大人若无要事,还请快快让开!”

说着话,文竹夺过车夫手中鞭子,急躁的连敲车辕,一副若前面人还不让道,就会直接轧过去的张狂模样。

顾宗尧打结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完全想不透文竹为何总是这般,一段时间不见,就似换了个人,亲疏突兀,前后不一。一时间,他面上各色神情交织,因眼下确有要事,才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顾宗尧紧了紧拳,大跨步攀上了马车。

车里的文竹抖了抖唇,尽量不露异常,气急之下,直接挥鞭打向顾宗尧攀辕而上的手。

“唰”的一道破空声。

马鞭不留情面的烙出血色红痕。

君子身通六艺,自是文武兼备,顾宗尧只头一下没防备,后头干脆反握了鞭尾,就着那力道上了车。

——在差点把文竹反扯下去的时候,还不忘用肘部反撑了下文竹的腰。

“你不下来,那就马车上说吧。”顾宗尧沉着脸。

车轮毂毂,继续前行。

文竹的眼神从那些红痕上错开,没看顾宗尧,微抬下颌,冷硬地盯着前方车夫的背部。

“说什么。”他道。

顾宗尧倒不是来质问文竹的,放缓了语气:“你让人抓了俊才?去刑部便是要审他?”

整宿没睡,文竹的脑门胀痛。

他慢条斯理地按了按太阳穴,半晌才在顾宗尧将要出口下一句的时候,说道:“俊才是谁?”

如此明知故问,实在让人看着生气。

但顾宗尧惯是个温实敦厚的脾性,回道:“礼部侍郎方台英。”

文竹眼眸轻弯,姿态慵懒:“方大人啊……”

靠上车厢壁,语调轻慢:“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是大庭广众之下怨谤东宫,没出宫外城就被禁卫给逮了,可不是我教人抓的。怪只能怪他那张惹是生非的嘴。”

顾宗尧点了下头,“那确是我道听途说了。”

又道,“你进刑部听审,可否带我一道。若是不行,可否过后让我见他一面,我就在外面等着,什么时候都行。”

文竹果断拒绝:“你身在翰林,尚未依旨轮转六部,就想旁听此案,顾大人这是在让我徇私枉法么?”

顾宗尧凝视文竹半晌,侧开目光,“确实应秉公行事,是我思虑不周。彦臣——”

顾宗尧这么叫了一声,停顿良久,似是不知能够再说些什么。

文竹眼睫垂下,没有应声。

车厢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头出声的车夫打破了这怪异的安静。

“大人,快到刑部了。”

低哑但能听出尚且年轻的嗓音,顾宗尧恍惚觉得在哪里听过。

而文竹闻声,总算抬眸直视了顾宗尧,言简意赅:“顾大人,下车吧。”

马车随着话音放慢前行的轮动。

顾宗尧坐着没动,“我不进去,只在外面等着,不会妨碍公务。”

文竹深吸一口气,甚至起了立即将顾宗尧推搡下车的冲动。

但顾宗尧那么一大块头,岂是他那瘦弱单薄的身板能搞定的。

文竹遂作罢。

只心里暗恼:若某日他们共赴黄泉,必定是因为这个犟种太倔。

“大人,前面似是太子殿下。”车夫提醒。

来不及了。

文竹按揉太阳穴的动作顿住,轻吁气,唇角挑起一抹冷笑,算了,就这样罢。

忍了又忍,文竹还是没忍住在将要下车时,低低道了句:“顾继先,谨言慎行。你若是想跟先头那些人死一块儿,也莫要拖累我。”

语毕,文竹掀帘下车,不曾回头,也就不知顾宗尧闻言后的脸上神色。

秋日凉风不似冬日那般刮骨,但文竹下车,瞧见司马德那瞬,整个人却好似被丢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窖里,躯壳僵冷至感官麻木。

那色若春华的面皮,傀儡似地勾唇笑,温顺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顾宗尧紧随其后,下车见礼,“参见太子。”

司马德的目光从文竹身上,再落到顾宗尧面上,假笑道:“两位大人免礼。”

说着话,司马德就近上前,亲手扶起了文竹。

那钳住文竹手臂的力道极大,几欲要攥碎他的骨头。

所幸司马德在外得顾忌往前吹出去的“仁德”善名,在大庭广众下,总是有所收敛的,很快就松开了手。

“顾修撰是受彦臣相邀,来刑部旁听的?”

文竹微微低头,掐紧了掌心。

顾宗尧看向文竹,摇摇头:“不是。是下官听闻礼部方侍郎入狱,半道拦了文大人的路,央他捎了下官一程。”

“噢?”司马德挑眉,继续同顾宗尧说话,却乜向文竹,“那是想让艳臣带你进去么。”

文竹抬眸,对上司马德投来的视线,飞快地蹙了一下眉。

便听顾宗尧道:“确有此意,但文大人已严辞相拒。下官行事冒昧,还请殿下治罪。”

司马德唇角轻扬一下,眼底却无笑意,“如此小事,何须治罪。”又出言相邀,“这般不讲情面,倒是艳臣的不是了,顾修撰同孤一道进去便是。”

顾宗尧看向低首不语的文竹,迟疑一瞬,方才回应道:

“谢过殿下。”

待一行人进入刑部大狱,初初迈进大牢门槛,便在一水死寂般的沉默里,隐约听到了方台英的震声高呼。

那呼声断断续续,得听上一会儿,才能明了是篇骈四俪六的锦绣赋文。

而主旨却是在慨叹君暗臣蔽、佞幸当道!

看守大牢的狱卒读书不多,听不懂究竟在喊些什么,只知道那儿新关进来的原是个三品大员,不知是哪个派系的人,背后有无通天大树,也就有所顾忌,干脆堵了耳朵,权当没听见。

而里面关着的,倒是有能听明白的,只不过方台英嘴巴里出来的东西,亦是他们心中所想。

已到此绝境,怯于反抗者,难道还要捂了为众人诤诉的喉舌?

渐至近处,便听得那高呼愈加激昂。

待司马德于那监室前丈外前停住脚步,顾宗尧已后背全湿,“殿……”

另侧安静了许久的文竹,自然出声,吩咐早已被惊醒赶来随侍司狱:“怎手脚这么慢,还没备好桌椅茶水?”

谁知道久不驾临的太子今日突然会来啊,即便是入阁的高官超品的侯爵,来刑部大狱办事,也没谁个还闲的摆这种排场……

司狱不敢反驳,只抹抹汗谄媚道:“片刻就好。”

说着话,边吩咐狱卒跑腿,再往将要摆好瓜果糕点的长桌上沏来几壶香茗。

这样闹出一番动静,沉浸在愤慨中的方台英也慢慢停了声。

方台英回过身,见着司马德也没行礼,只冷眼逐一扫过丛棘外的一行人。

视线落在顾宗尧身上时,他有片刻的停顿,但也很快挪开。

待看到文竹,方台英登时怒火重燃,也没了前头拽文的兴致,不论上得台面的还是羞于入耳的,就劈里啪啦骂了一通。

顾宗尧起初想要阻拦,却是被文竹遣过狱卒,以一碟干涩难咽的糕点示意“闭嘴”。

如方台英这等从小自幼饱读忠君之道且被规训的深入骨髓的士大夫,哪怕对上位者恼极,也至多是以各种手段行谏,便是面斥,也下意识得找个替君主背黑锅的。

“……腌臜玩意儿……”

“妖颜惑主的佞幸之徒……”

“……下三滥的狐媚子……”

“昔年断袖之祸,来年……”

……

因着司马德就跟听小曲儿似的,懒洋洋地坐着听,其余人等更是不会没有眼色地打断。

在方台英骂着骂着,就要往今科科举有舞弊之嫌上面骂的时候,司马德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淡了。

“顾修撰进来,原是想做什么来着?”

闻言,方台英叫骂的声音突兀地戛然而止。

顾宗尧看着方台英,沉默不语。

二人对视半晌。

方台英慢慢侧开半身,避开了顾宗尧的视线。他抬起脏乱的袍袖,揩开杂散在面上的发丝,不知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离得最近的文竹眼睫微动,端住茶盏的手抖了抖。

眼瞅着方台英又要提嗓开骂。

文竹美眸微敛,轻声道:“殿下,方大人怕是该口渴了,不若赐盏茶吧?”

司马德闻言,斜睨文竹一眼,眸光从文竹乖顺的面上,转到至落座以来,就被文竹牢牢把持在身前的茶盅上——

半晌,哼笑一声,“你倒是殷勤。准了。”

文竹知道顾宗尧在看着自己。

——他大抵还未猜到他接下来会做出一件怎样毒辣的恶事,所以,应还是惯常的肃容正色,至多再带上些微不安的疑虑。

但文竹就那般,挂着温顺浅笑的假面,打开了牢门,差人强按着方台英,将那盅茶一滴不漏地灌了进去……

待顾宗尧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他想冲上前去阻拦,却被司马德身边护卫牢牢困住。

而司马德的眼底,终于真切地染上了笑意。

他道:“文艳臣,你好大的胆子,是要当着孤的面鸩杀朝廷命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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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幸
连载中不负东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