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寂静的深夜,栗子疯狂的咆哮着。
小爪子不停的在地上来回踩踏,嘴巴咬住宁堃的裤脚,拼了命的把他往里拖。
“呜……”栗子发出低吼,转而又是委屈的哼唧。
睡在病床边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然后一下惊起。
连滚带爬的爬到窗边,抱住了宁堃的腰,“哥!你干什么!”
周粟万分焦急,直接把他抱起,禁锢在怀里,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周粟浑身都在颤抖,抱的紧紧的,根本不肯放手,“你不要我了嘛。”
住院一个月,宁堃瘦了很多,以前也是个壮实的小伙子,现在瘦的周粟能够完整的包裹住他。
骨头都有些硌人。
栗子也跑了过来,趴在他们身边,摇着尾巴,哼哼唧唧的舔舐着宁堃的脸。
“哥,一切会好起来的。”周粟哭了。
他们的压力都太大了,而这也是周粟难得一次在夜里睡觉。
宁堃的状态非常差,从内到外,都非常差。
他变得沉默,长久的不说话。
车祸的后遗症,幸存者偏差,以及失去亲人的痛苦集中在一起。
心理疏导一直在进行,宁堃向外界传达出来的信息,是在求救。
他被困在了一个地方,逃不开那座牢笼。
“其实我早就记起来了,”长久的治疗中,宁堃会说一些,简短的,毫无条理的话,“只是我不相信而已。”
“跟着车祸一起想起来的。”
“只是我不相信而已。”
周粟的老师方平山,坐在宁堃的床边,静静地听他说,不断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在告诉你肯定的答案之前,你就已经起来了是吗?”
“……”
宁堃不回,方平山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在说一些,开导开导他。
“我不恨他,他给了我选择的权利,”方平山收拾东西走之前,宁堃又开了口,他终于不再看向窗外,而是与他对视,“就像我一只所追求的那样,选择的权利。”
“你是不是……”方平山伫立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直在遗忘。”
不断的遗忘,不断的想起。
每一次遗忘,每一次想起,就是一种凌迟。
“方医生,”宁堃仰着头,眯着眼,“是的。”
周粟告诉他之前,他就已经想起来爷爷去世了。
只是他以为,那是一场梦。
然后选择性逃避。
他们天天呆在一起,周粟能察觉到宁堃的每一点改变。
包括在五七到来的之前的焦虑,不安,神神叨叨。
他确实是选择性失忆了,身体让他遗忘了最痛苦的事情。
可人不会莫名其妙想起来一些没有关联的记忆,每一次陪着去警局录口供的时候,周粟都会根据他的阐述,判断他的恢复情况。
直到最近。
周粟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从京城调过来的专家医师,一个电话就求过来方老师。
以及全方位的准备,只为了帮助宁堃,承担他的恶,他的苦。
想让宁堃恨他,从而放过自己。
想起来却不愿意面对,可他始终要面对,他不断地逃避,以后回想起来,只会悔恨万分,恨自己懦弱。
而周粟告诉他,逼迫他记起,逼迫他面对。
他是在救他,也是在逼宁堃转嫁恨意。
他成功了,宁堃确实恨他,恨他入骨。
宁堃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境界。
每一天都会忘记,忘记那是真实的,但是每一天都会想起,看到周粟那张脸,就会想起。
紧紧相连,无法分割。
童年时光的记忆陪伴者,周粟仅次于爷爷。
他们两个在宁堃心里的连接,超出宁堃的想象。
方平山的探究落在宁堃的脸上,从头顶看到下巴。
“好好休息。”方平山叹了口气,弯下腰,抱了抱宁堃,“我会帮你的。”
“……”
宁堃再次沉默,又转向了窗外。
他病得不轻,窗外那么好的风景,在他眼里,居然像是囚笼。
冰冷的瓷砖上,两个人相拥,一只小狗趴在他们身边,安静的陪伴。
宁堃的脸埋在周粟的怀里,放声痛哭,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他太痛苦了,一遍遍回忆亲人离去的痛,真的太痛苦了。
压抑的情绪得到了宣泄,眼泪融进他的胸膛,他的哭喊声震动着他的心脏。
其实他们都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他们都知道的。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偏偏也是拯救宁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想忘记,可上天就是真的捉弄他们。
于是,周粟再一次,选择让宁堃恨自己。
“哥,忘记吧,”周粟一直在颤抖,双手抱的越来越紧,“把我和爷爷,都忘记吧。”
遗忘一切,直到自己足够强大。
然后,再重新充实自己。
从小到大,再活一遍,再经历一遍。
一开始的遗忘,是病理影响生理,现在的遗忘,是生理影响病理。
病情反复的,不只是心理疾病,还有他之前的脑部神经问题。
宁堃的头又开始疼了,一夜又一夜,他的头总是疼。
一开始用止痛药,后来用止痛泵。
不过,止痛泵也不能常用,更多的时候,是宁堃一个人扛着。
“他的头疼不一定是神经系统的问题,”单檐拿着CT看了很久,“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原因。”
这是最近一次复查,单檐说的。
宁堃像是心理领域的罕见病,周粟来不行,方平山来,也不行。
因为病人完全拒绝沟通,只能一点一点敲开他的嘴。
宁堃清醒的时间太短了,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疼的抱着头闷哼。
唯一的一次交流过后,方平山很难再跟他建立沟通。
背地里没少苦恼。
因此,遗忘,对于宁堃来说,是最有解。
先治疗病理,再治疗心理。
宁堃也知道,只是他不愿意。
宁了这样痛着,即便是痛到想要跳楼。
但他不想忘记爷爷,也不想忘记周粟。
“忘了吧。”周粟抱起了宁堃,把他放在病床上,自己也躺在了病床上。
睡在宁堃的侧面,依旧抱着他,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不怕不怕……”周粟含着泪,带着浓厚的鼻腔,“我会永远爱你。”
宁堃抱上了周粟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贪婪的呼吸着他的味道。
茉莉花的味道,是小院里花开的味道。
他喜欢这个味道,是家的味道。
疼痛一阵一阵的过去,周粟不厌其烦的安抚着。
黑暗里,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
宁堃窝在他的怀里,轻声说了一句,“我爱你。”
拍打后背的手一顿,周粟将他拢紧了一些,“我也爱你。”
宁堃的爱,从未说出口过。
无论是初次再一次,还是后来几年的生活里。
宁堃从来没有说过,他爱周粟。
可他们即将分别,宁堃才深刻的体会到,什么是爱。
偏偏是这种时候,说了爱。
第二天风和日丽,宁堃的家人都来了。
好像来送别,个个都哭丧着脸。
而宁堃呢,作为当事人,他似乎并不在意。
可能也是无心在意,只是一味的盯着周粟忙碌的身影。
心里一下又一下的揪着疼。
为什么爱的连接,会成为他痛苦的根源。
为什么会在脑海深处,将他遗忘又记起。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对他如此不公。
宁堃坐在床上,他的身体是麻木地,脑袋是也是麻木地。
只有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是隐隐作痛的。
像是要把灵魂割裂,生刨开他的另一半。
“哥。”周粟眼眶红了,他弯腰平视着宁堃,双手捧着他的脸,指腹不断的在他的脸上擦过,“别害怕。”
栗子也依偎在宁堃的身边,静静地趴在他的腿上。
宁堃的手放在栗子的头上,抬眸看向周粟。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
长久以来的身心俱疲,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像只大狗狗一样,贪恋爱意。
宁堃抬起手,托着周粟的脸,牵引着他不断靠近。
轻柔的吻,落在周粟的眼睛上。
细长的睫毛颤抖着,刺挠着宁堃的嘴唇。
咸湿的泪水润进宁堃的双唇,苦涩难言。
病房里的亲人都转过身去,似是不忍再看这场离别。
宁晚栀躲在窗帘后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今天就要离别,我的爱人,请不要哭泣。
“准备好了吗?”方平山双手紧握,交叉于胸口,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好了,家属就出去吧。”
面壁而站的家属们纷纷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
宁晚栀怎么都不愿离开,哭喊着抱住宁堃。
宁堃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已经耽误很久了,有人上前拽住了宁晚栀的胳膊,拽着她往外走。
她挣扎,只换来了更多的禁锢。
“那我也出去了。”周粟直起身子,擦掉眼泪,转身欲走。
双手抽离的瞬间,宁堃死死的抓住了他。
周粟回过头,四目相对。
如果爱一个人,眼睛是会说话的。
他们彼此渴求,求上天垂爱。
方平山不忍看见如此离别,撇开了视线,“你留下吧。”
“嗯。”
周粟像栗子那般,蹲在宁堃的脚边,他们两的双手紧握,好像这样,就可以一辈子不分离。
“那我们开始吧。”
方平山拿出了事先准备的东西,打开了适配的白噪音,“周粟……”
方平山欲言又止,但周粟已经明白需要做什么了,“我知道了。”
周粟半跪在宁堃的面前,一只手覆盖着他的眼睛。
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因为他们就此告别。
“对不起哥,对不起。”
宽厚的手掌曾经是宁堃最温暖的暖手宝,现在,也是最温暖的离别。
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一滴清泪,顺着宁堃的脸颊落下。
他被扶着躺下,陷入未知的黑暗。
我们必须离别,但我永远爱你。
“我爱你。”轻声的呢喃,化作春雨,落在宁堃的脸颊。
是谁在和他说话,是谁在说爱他?
宁堃不知道。
再次醒来,大地万物复苏,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一群人趴在他的床上,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宁堃昏沉的,扫过眼前人。
手上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随后,他忽视最前面的少女,看向了最角落的两个人。
“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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