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素来雷厉风行,既是答允,必定会尽力而为,若是不愿,旁人也难以劝动分毫。曹安虽不晓其性,然知隐瞒不过,长叹一声,哽咽道,“此乃我家丑事,原不敢污了诸位郎君耳朵,现如今却唯有一说……唉!”
抹干眼泪,曹安娓娓道来,莫看现他曹家是邢州首富,十多年前则不然。十多年前荣家与曹家相庭抗衡,都是邢州有名商贾,因各占半方生意,世人尊称句曹半州、荣半州。荣、曹两家尚算交好,可生意之事与情分无关,另作一谈,两家日思夜想欲超对方,将半州合做一州。
曹安父亲与荣家斗了数年不得,思来想去竟是另行左道,请来有名术士,为曹家祖坟点了个吉穴,曹安本是不信其为,然此举一经实施,当真财源滚滚。那时他才知原那术士姓黄,精通五行八卦之术,能卜吉凶,擅趋利避害,堪称奇人。
只曾得他父救助,欠其人情,方是前来改换穴位,且是明言,此等风水格局,能使曹家富贵绵延百年。也正如他所言,曹家生意兴隆,几乎垄断整座邢州,成为独霸大半州的巨擘,隐隐压制荣家一头。
荣家却是在曹家打压下日渐衰败,荣家主事不知如何想,也似曹家般请了个江湖术士,偏是骗子,骗了荣家大笔金银,害荣家雪上加霜,荣家主气得瘫痪在床,一命呜呼。而荣家主长子又是年幼,不知商场之事,如何能应对曹家,最终家道中落。
又因欠了不少钱财,荣郎君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败了祖上基业日日悔恨难安,不日病逝。他一死,荣家更无主事者,怎能还起债务,无奈债主将荣大姑娘、二姑娘卖至花楼,当夜荣娘子上吊自尽。
荣大姑娘性子柔顺,忍下侮辱,可几月时间被凌虐至死,反是那年仅七岁的荣二姑娘极为烈性,说是当日跳楼而亡。荣家就这般绝了嗣,曹家一跃跻身邢州首富,处理诸多事务后方得知这些风雨,隐生怜悯,花重金为荣家上下念经超度。
此到底真为怜悯,或是胜者炫耀,又有谁知,荣家早是烟消云散。
事到此处,却未终止,并非别处,而是曹家。十多载来曹家早已忘却荣家,曹太公退位让贤,将曹家生意交予曹安,颐养天年。除去幼子不见踪影,还有桩叫他难安,便是曹家子嗣不丰。
莫看曹安面上正人君子,实则爱极美色,正妻不言,还有六位美妾,七个美人也只二子一女,再无所出——所谓美妾,称是妾,但无一个摆酒纳进,不过是外室美婢,与他有些许关系,领几两月钱,面上暂尊主子。
曹安也知他此举不妥,若叫他人知晓,他定是讨不到好,因而将事死死瞒住。晚柠先前于宴上所见美人,便是曹安仅剩三个妾室,余者早已亡故,四姨娘是最早去的,在一切之前,便是她一去,引来了这诸多祸事,曹家连遭厄运。
再是三姨娘与曹娘子,只略有不同,两位姨娘死前极为痛苦,仿佛遭受千刀万剐之刑,甚是凄惨。曹娘子却是上吊自尽,面容平静。若三人之死只叫曹安脊背发凉,那长子长女去世真真叫曹安痛不欲生。
曹太公更是卧床不起,不日去了,这本正常,偏曹太公面容扭曲,满面惊惶,仿佛遇鬼,房中更突兀出现荣氏牌位。曹安越想越觉诡异,可难解其意,荣家败落确是曹家打压,只后头之事与曹家何干,他们不过正常抢生意,荣家覆灭怎能怪至曹家头上?
原欲报官,家中一群美妾更叫他棘手,他如何与官吏说明,正是纠结之余,苏离等人上门。彼时他家中以安分几日,独大姨娘身子不好,这大姨娘是他贴身女婢,头个美妾,为他诞下一子,便是那幼子曹玉,至长子去后乃为独子。因此曹安对其极特殊,叫她好生呆在屋中休息,不曾出来会客,谁知晚上竟出了这等事。曹玉一亡,大姨娘更是受到刺激,行止疯癫古怪。
谈及至此,曹安面露悲愤,“苏府尹、崔司直,我知我触国法,却还请诸位帮我寻出这装神弄鬼之人……待人寻出,就是要打我百杖,我曹安也是认了。”反正他曹家有钱,百杖之数,他可赎杖而过。
苏离一眼就看出他所想,然现并非纠结此事之时,他细问曹安妻妾身份。曹安正妻宋氏同是商户出身,家资远不如曹家,现更靠曹氏援助方支撑不倒。纵曹娘子对曹安行为不满,面上也难以表露,唯装作宽容大度。幸她孕有一子一女,曹安虽是不宠,却极为敬重。
而大姨娘名棉雾,是自小服侍曹安的女婢,娇俏沉稳,与曹安成就好事有孕后假做姨娘,多年深居简出;二姨娘名唤云滟,是曹安表妹,云家主事早亡,偌大家族独剩云滟一女。云滟孤苦无依又生得妩媚娇艳,自幼与曹安朝夕相对,生了情谊,然她家世不显,无法为正妻,多加垂泪后终是委身曹安为妾。
三姨娘是曹娘子女婢,曹娘子怕云滟一家独大,特特挑了身旁最为貌美听话的,送与曹安,这三姨娘生得秀丽温婉,颇得曹安喜爱。而四姨娘恰恰不同,模样小家碧玉,却是曹家旧仆,只曹安喝醉承宠,就一夜便怀了身孕,可不知是四姨娘命不好,还曹安无甚子嗣缘,怀至六月还是没了。
五姨娘、六姨娘,一名柳絮,一名绿绮,都乃歌姬舞姬。柳絮性子活络,弱柳扶风,擅针线歌咏,绿绮心思细密,明艳动人,善诗词舞蹈,厨艺亦是极好。二人皆得曹安欢喜,常去二人住处,特是六姨娘绿绮,进曹府不过两年,已成了曹安心上宝。
细细听来,曹安府中美人众多,却无甚是好人家女儿。想想亦是,好人家女儿若有选择,何苦跟个风流多情之人无名无分,嫁他人为正室难不好?实不行勾个高官贵胄,不仅荣华富贵,还有个名分,岂不妙哉!
现曹府中,唯剩二姨娘云滟、五姨娘柳絮、六姨娘绿绮,昨儿在宴中见过,苏离却无心留意。故叫曹安将人唤来,重认遍,一眼看去,确是绿绮样貌最是出众,柳絮最惹人怜爱,而云滟却是气度最佳。三人站一块,争奇斗艳,倒叫晚柠好生感叹,曹安实是“有福”之人。
曹安有福不有福,苏离不知,但他晓得再这般下去,曹府就要死绝,也顾不得其他,叫晚柠时孟与三位姨娘细聊,而张泽柳修出门打探消息,他和崔朔则跟那曹安谈话。此案实是复杂诡异,谨慎些好。
晚柠看着这一个赛一个人比花娇的美人儿,一时不知说甚,好在绿绮与时孟是一般爱笑爱闹的,几句话就将气氛炒得活络。晚柠也乐得陪伴,不过一会功夫便熟稔了,也从绿绮口里套出话来,“什么鬼魂作祟,我瞧着是有人装神弄鬼!”
“慎言!”云滟狠狠一瞪,双手合十朝天一拜,“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般说来,小心下个它找你索命……不若咱们劝劝郎君,再向寺庙道馆添些香油,办场法事?”
绿绮闻言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来,“云姐姐,你说这话,不怕那个‘它’恼羞成怒?何况这几月来,法事不知做了多少,不见半点用,或是人心诡谲,设计陷害;或是那些子和尚道士无甚本事,诓骗世人,请来何用?”
“胡扯!不过是未请到高人,莫忘了我曹家如何起的!”云滟面露不忿,“多是郎君固执,请那上极教来岂不合适,偏他念着少郎君之事,不愿与上极教扯丝毫关系!”
绿绮轻蔑冷笑,“上极教,呵……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听着二人争辩,晚柠靠近未曾开口,只一旁坐着的柳絮,柳絮温和淡笑,“倒叫经承笑话,云姐姐最是尊崇上极教;而绿绮姐姐又是不屑鬼神……”
柳絮轻声长叹,从她口中晚柠才是知晓,云滟胎里弱症,有段时候缠绵病榻,久久不好。哪个不明云滟时日不多,谁料云滟命硬,苍天不收,上极教道人恰过府门,说府中晦气,一番做法,又开方子,云滟身子竟是日渐好转,自此深信上极教。
后头出了这般事,云滟道要上极教之人亲自来看,为曹府驱魔辟邪。可曹安因曹元之事,厌了上极教,不愿再有牵扯,只让其余寺庙道馆前来做法,拒绝叫上极教再度入府。
“那人当真厉害,能够治好云姐姐顽疾,我们倒是该谢谢他才是,然郎君又是那般性子……”柳絮叹息摇首,掩住眸中哀色。
晚柠柳絮聊得高兴,时孟亦是打听曹元之事,绿绮入府晚,不知曹元。云滟却知,谈起这人,云滟蹙眉厌恶,“曹元算我堂哥,我本不能多言,只一件,曹府中无人看得透他,一时疯癫,一时温文,搅得府中不得安宁,他去了,我倒安心……”
晚柠将所见所听之语告知崔朔苏离,随是冷笑,“曹郎君府上,真真不安稳。”
并非是说鬼魂一事,而是云滟等人,王氏虽家宅清净,可世家算不得风光霁月,私底污泥浊水之多,谁又能说清,她是瞧得多了些。冷眼望去,曹安后院无一个安分,便是柳絮都乃坐山观虎斗。
崔朔却是一笑置之,“人多自是是非多,何苦在意。”晚柠是有本事,然在后宅久了,总有几分眼界不足,故而崔朔提醒两句,“莫说后院,前头更是疑虑颇多。”
他目光扫过时孟,又落苏离身上,偏苏离敛目沉思。曹安所言不过七分真,三分假,尤是荣氏一段,面上确是如此,里头到底如何独曹安一人知晓,但这是十多年前旧案,查起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也非他们职权所在,更无苦主,不好深管。
又不得不管,倘若曹府案件真与荣家有关,那必是得查,怕就怕于此乃瞒天过海之计,背后另藏阴谋。几番考量,苏离唯觉头疼,曹安定不会透露实情,只得先暗中调查,再图他策。
晚柠看出两人神色,略微一思忖,就明其中门道。然这不能多怪曹安,家大业大总有几件说不得的事儿,纵非他所为,亦是下头人横行霸道,哪敢实话说出,因先前他口中话语,有多少为真,就需细细考量。
片刻之间,房中静默许久,忽见张泽跨步而来,面上愠怒之色难抑,后头柳修同是如此。这倒稀奇,张泽不虞常见,可晚柠极少见柳修生气,他是真正平淡温和,待人宽厚之者。而今他面上隐隐怒容,想必是发生了不寻常之事。
张泽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囔囔道,“府尹,你是不知我们遇到何事,那些子人实是过分,应是将其抓捕起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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