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一说,晚柠陡然清醒,将帷帽摘下,言语极是沧桑,“真人未见我容,只遥遥一瞥如何测算知晓我家宅不宁。我与夫君,夫妻恩爱,从未争吵,何谈不睦,想是真人测算错了。”
“善信莫急。”济德真人捋须叹息,“我是通相面测算之术,虽未切确见其容,独有一瞥,却感其气,善信气息混乱,必然存在诸多矛盾,贫道才断定你家宅不宁。”
这番话听得晚柠一怔,竟无法辩驳,她沉默片刻,再度拱手,“我与夫君感情甚笃,真人既说我们夫妻不睦,我也认同。只不知,真人此番言语,到底视为何意?”
“贫道今日有幸遇上善信,便为善信解惑,若能让善信放宽心,也是功德一件。”济德真人慢条斯理饮口香茗,徐徐开口,“可否告知贫道原委,再做判断?贫道观善信眉宇间透露出黑色煞气,若能寻得破解之法,便能化煞除灾,保佑家宅无恙。”
晚柠听得玄乎,心中面上皆是冷笑,“真人何不测算番?”
济德真人神态泰然,“贫道修道多载,自会占卜推衍,而善信命格贵重,贫道不敢妄用,唯恐坏了功德……善信不必如此神情,似善信这般的人,贫道见过数个,不论手段怎得,终是得偿所愿。”
听他言语不详,晚柠越发警惕,“真人这是何意?”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贫道虽精通,却无力改变。”济德缓缓摇头,“善信命格贵重,注定有此劫数,逃脱不掉,唯迎难而上一法。”
这话,是在暗示她些许事儿!晚柠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是半点端倪也不显,她看向济德真人,声音冷厉,“若真人确有法子,那我便是不瞒,还请道长屏退左右!”
“善信尽管吩咐。”济德颔首应诺,众道人纷纷散去。时孟意儿留下,守在晚柠身后,晚柠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真人所言有几分合理,我姓崔,清河崔氏之崔,嫁与太原王氏……我嫁入才知,夫君有个心心相印之表妹。”
谈及此事,晚柠险些折了指甲,“她父母皆亡,家世飘零,故而公爹不愿夫君娶她,反定了我。只夫君婆母皆是爱她,出门游玩夫君亦带她,此还不算,便连巡儿此次发热亦因她……偏夫君说巡儿无事,不曾处罚于她,只训斥几句!”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启齿,“原在家中处处为难于我,婆母思及乃她弟弟独女,屡次相护便也罢了,巡儿,她如何能对巡儿……这个狐媚……”
说道此处,晚柠这才发觉自个儿说多了,双唇抿成一线,神情阴郁,“我本以为,我已忍她够多,不曾想,她居然胆敢谋害我孩儿性命,真真罪不可恕……何况,何况……巡儿还在病中,夫君就欲收她入房……”
济德真人并不阻拦于她,待她停歇后,方缓缓开口:“善信稍安勿躁,贫道自有办法解决这桩事情。”
晚柠冷笑,“真人要怎么解决?”
“就看善信要对付何人了?”济德真人抚须轻笑,“世间郎君多薄性,又多是喜爱美色,善信或对付那表妹,或对付王郎君,贫道手中有些许好东西,可若要王郎君回心转意,那恕贫道修为尚未到达那般境地。”
人心难改,这点晚柠心知肚明,她犹疑半晌,“此事日后再言,我需细细考量……”
“善信莫急,贫道有预感,善信会很快做决定。”济德淡然道,言毕,闭目念咒,随即睁眼,眸光深邃,宛若深潭古井,叫人探不出任何讯息,“我与善信有缘,为善信多算卦……善信今日当有一死劫,望善信多加小心。”
又是捻了两颗铜钱抛出,落在桌案上,济德站起身来,拂尘一甩,“贫道便先行离去了。”
闻言,晚柠才拿起铜钱,盯着上头奇异红点看,眸光闪烁,脸色愈加难看。不知到底静坐多久,晚柠忽而抬头,“意儿,你叫人至刺史府调队衙役来,我倒要瞧瞧,是哪个敢如此大胆!”
意儿领命而去,飞速跑走,不消片刻,匆匆赶回,就见晚柠站于窗边,背影挺直,衣裙被风吹得鼓胀。意儿微垂头,恭敬道,“娘子,已是办妥,何时出发?”
“立刻。”她回头,嘴角勾起弧度,“今儿,我倒要看看,谁能翻天!”
时孟立在她身侧,跟着她一步步朝外走去,踏上马车仍是不知事为何会成这般,却知分寸未曾开口,只瞧外头护院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街道喧闹,人流涌动,车水马龙,街头巷尾传来欢声笑语,各种吃食摊子冒起炊烟。此等繁复皆在夕照之下,远远看去,宛若金沙铺陈,繁华盛景,待到夜幕降临之时,却会褪去光芒,归于平凡。晚柠倚靠车壁,这般静静想,亦静静等。
不消多久,马蹄声响彻耳畔,伴随马车颠簸而来,车帘掀开,一匹疯马横冲直撞,径直朝马车而来。护院唬了一跳,慌忙勒住缰绳,马嘶鸣一声,骤然止步,前腿高高抬起,马车震动摇晃,掀起一阵烟尘,溅落了一身灰。
马车内,晚柠早有准备,身形稳固,丝毫未曾受伤,也知不过是刚刚开始。果不其然,马车外,呼喝声渐近,马蹄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声响,由远及近。
时孟撩开车帘往外看去,顿时瞳孔猛缩,“不好!”
马车前头,数名持刀壮汉凶悍扑来,挥舞着兵刃,杀气腾腾,拼命架势。马车周围,更有无数黑衣蒙面人蜂拥而来,将整个街道堵塞,一把匕首从袖中滑出,时孟沉着脸,抽出腰间佩剑。
晚柠坐于马车之内,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惊惶,反是满腔怒火燃烧。
然无需时孟出手,护院早已持剑上前,和敌人缠斗在一块,场面极其惨烈,喊杀声、利器交错碰撞混杂在一起,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惨烈而又凄厉。时孟眉头蹙得极深,心里焦虑万分,奈何身份使然,不得擅离职守,只能看着,同时心生担忧。
晚柠冷眼看着混乱场面,视线掠过人群缝隙,正巧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影,当下冷哼一声。
护院确是武艺极好,却不敌对方来人多,很快便陷入困局,眼瞅对方越逼越近。晚柠拦住时孟动作,神情依旧淡漠,只眸光愈冷,心中暗暗默数,待到对方距离马车仅剩三尺之遥,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随即衙役终是现身,齐齐拔剑迎上,顷刻功夫,将这帮黑衣人拿下,押解他们回至衙门审问。
晚柠只命意儿跟去,并未跟去。自己则在时孟的陪同下,前往钜鹿最大客栈,此间房舍乃至曹家前定下,现来取用,自是最合适,不惹怀疑。
进入客栈厢房,晚柠脱下薄衫放置榻旁,只穿单衣斜卧榻上,将酒保送来茶盏取过,倒上杯后,推给时孟,“你且饮茶,莫急,一些事总要等等,方知情况的。”
时孟接过茶盏,略一颔首,端茶浅啜,一杯茶饮完,她低声道,“上极教实力不简单,都可当街截杀,初时未曾想到,诸多布置不成……娘子这般行事若出披露,怕引火烧身不说,无端叫他人警惕。”
“我心有所虑,你放心吧。”晚柠轻笑,神色淡淡,“我早儿就想一事,崔司直如何在这般短时限内,安排一切,后忽兀明了,邢州孟氏一族乃崔家姻亲,且是三代内能寻着的关系,孟家如何不帮这个崔家嫡系子。”
以崔朔聪慧,怕早已安排一切,故而她假称为崔,意儿定会禀告崔朔,接下如何欺瞒上极教,皆看崔朔能力。时孟虽不喜崔朔,却是相信对方实力,一想他因此事焦头烂额模样,心绪极好,晚膳时更胃口大开,足足吃了两碗饭,颇有小人得志模样。
晚柠倒无甚胃口,定定沉思,时孟略有担忧,然怕晚柠在筹谋重事,而不敢开口,直至回到房中,才明她为何如此。只见房中多一男子端坐桌前饮茶,姿态闲逸,神情悠然,似是候了她们许久,见到她们进来,含笑起身相迎,“王娘子!”
“原来是崔郎君!”晚柠微微挑唇,含笑打量对方几眼,缓步行至座前,给自己倒了盏茶,“崔郎君为何事而来?”
“王娘子,今儿刺杀之后,我闻世人打听可有个崔氏娘子,夫家姓王,连是求到刺史、孟氏府上,王娘子知否?”崔朔拱手,笑容温润间略带咬牙,晚柠见状,不禁失笑,“崔郎君既知晓,又何必再问。”
她这般坦然,倒叫崔朔不好继续责问,独目光灼热,紧紧锁在她脸上,半晌方道,“手段不错,事儿我圆上了,卿名朎希,崔家旁支从旁不从字;夫君单字一个昀,来此处访孟氏亲友!”
“这名儿我喜欢。”晚柠轻抿一口清茗,慢条斯理擦干净指尖残渍,抬眼望向崔朔,笑意盈盈,“后头之戏,当如何演,还望崔司直赐教!”
今儿其中门道,无需晚柠多言,崔朔也瞧出其中问题,何况意儿将事一丝不漏皆告知了他,“赐教不敢,乃苏府尹消息,还请王娘子在此多住几日,明儿会有一人前来争执,娘子因是晓得如何做的!待过几日,净妄会带娘子去个地儿,娘子不必介怀,住一日即可,这戏儿就算演完!”
“净妄?‘不见自性本净,心起看净,却生净妄’,崔司直颇有禅意!”晚柠笑赞,旋即颔首,“我明了,只一点,司直与府尹如何晓得,定是上极教所为,或是黄雀在后?”
“今儿之事,还不明了?”崔朔勾唇,笑意冰凉,晚柠忽是顿住,不知崔朔之意。今儿之事确是明了,换任一人来都能察觉不妥,偏就是这等顺利,叫得晚柠心惊,怎会这般巧,张泽柳修上街打探,就听闻上极教消息,一查便是查出。
若那刺杀事件,乃上极教所为,其中关窍更需细细思量。既上极教已有如此力量,区区一孙固,如何能在其势力下探查这般多东西,与那晚柠最为在意之药渣。晚柠沉吟之中,又听得崔朔道,“王娘子,多数之事儿,需得耐心些,总有露出马脚之日!”
“那孙康适,张巡检探查过,无甚问题,明面上是如此,暗地中的非一时半刻能查出。倘若真有人费尽心机至这般,那他所求绝非一个钜鹿——邢州中早有上极教之人,何苦费心。”崔朔道,取下腰间玉佩把玩,“这事儿透着诡异,我与苏府尹盘了两遍,都觉是为使孙康适随你我上京,要真如此,到时他当是来寻我们,若不是那其中又需推敲……”
话未说满,晚柠却是晓得,不论何等结果,戏仍是要演下去,故而道,“我晓得了……曹府那边怎办?”
“一日饭食都有苏府尹把控,提防下药,亦向曹郎君吐露一二,单看他处理。”崔朔说罢,将玉佩挂回腰间,欲言又止道,“说实在的,这事防不过,但嚷出来又……也与曹郎君商议过,他不愿说出,定要捉住那人才肯罢休。”
晚柠陡然一默,不知说甚好,只轻声应答。崔朔事儿也见得多,并无多愁善感,叹口气后道,“时经承,明儿可去茶楼瞧瞧,张巡检会告知下步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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