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蹙眉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愿洗耳恭听!”
“既如此,我且说一二。”崔朔神情从容,放下茶盏,语调清晰,字句掷地有声,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此案瞧着确是绿娘子所为,只一桩,她如何得到长乐观秘药的?我等询问了府中下人,绿娘子不信神佛,更是极少出府!”
“反倒是云娘子,她屡次出入长乐观!”苏离剑眉稍挑,补充道,眼眸对上曹安似笑非笑,叫曹安惴惴不安。云滟咬住唇,目光闪烁,不知苏离崔朔到底为何,明是马上便可置身事外,偏生插上一脚,令她措手不及。
曹安见云滟面色苍白,心疼万分,原欲环住她,旋即听得崔朔道,“虽是此次是云娘子受罪,然曹郎君不觉太巧?你我都知,活下那个极可能是凶犯,凶犯怎能不知?”
听得这话,曹安动作一顿,他生意如此大,自然不笨,崔朔所言极为可能。莫说甚么无人会自我了断,只需叫个道人游历过他门前,拿出解药即可。想到此处,曹安额间沁出密汗,不敢碰云滟一下。
这就是他之深情,几乎叫晚柠嗤笑出声,后见苏离端起茶盏,浅饮一口,神色慵懒,“曹郎君无需多言,我等既敢说出口,自是有证据!”
听得此言,曹安不知是喜是悲,独定定瞧着苏崔二人,眼见崔朔从袖中掏出一纸书信,稍抖展开,上头笔墨字迹平平恍然一眼看不出甚,然那红色手印极为显眼,崔朔指尖一翻,朗声道,“此乃长乐观中搜出,曹氏府所欠银两,不知上头签字画押可是云娘子的?”
长乐观秘药昂贵,云滟一女婢姨娘如何买得起,自是欠了不少银两,只等上位后还清。不料事儿未成,长乐观竟是遭逢大变。云滟心中震撼难言,面上更是惨白一片,死死咬唇,不愿泄露出半点心绪。
曹安见着那手印,瞳孔紧缩,面色阴郁难看,抬头又见云滟表现,如何不知确有其事。云滟自以为掩饰极好,实则在众人眼中破绽百出,更是彰显此事。曹安心下愤恨,比之绿绮,他对云滟确是喜欢,现如今得知真相,觉天旋地转,哀意浸透眼眸,“滟儿,可真是你?”
云滟面色青白交替,觉脑中轰隆一声,似有雷鸣劈过,一片空白。却强装镇定,垂眸敛眉,欲抓曹安手哭诉,奈何曹安已是失魂落魄,推开云滟,踉跄退后,面上不知是悲是惧。
云滟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一阵天眩地转,身上疼痛哪比心中之疼,心口疼痛似是被刀刀劈开。不由泪珠滑落,这便是她一生苦守执着爱人,竟这般嫌弃于她,对上曹安憎恶目光,苦涩怨恨兼具,“表哥,你忘了吗,你我自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性情最是了解,你说会好生照料我一世的!”
声音凄厉,凄婉至极,直叫曹安一怔,面上露出恍惚,他仿若见着了多年前那个明眸皓齿,爱笑爱闹的姑娘,艳丽清澈眼眸只这般盯着他,就叫他怦然心动。
那时,他是风度翩翩少年,她是巧笑嫣然少女,他们自幼儿相识,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彼此熟悉,亦彼此倾心。曹安曾抄了一月书籍,赚来钱财为云滟买了支做工材质拙劣之发钗,赢得云滟欢心。
纵是父母皆不愿,纵二人爱得辛苦,然如那发钗般,彼时曹安有股信念,他总会让云滟成为他的妻。然事与愿违,他终是娶了宋氏为妻,因心中卑劣,他扣下云滟,一日日拖得对方为他妾室,伴他度过了数十寒暑,他原以一切皆为圆满美好……
云滟直勾勾盯着曹安,她如何不知曹安在回想何事,那是他们过往。
那时,他是华章子弟,她在豆蔻梢头,那样大好年华,那样遥遥相顾,倾心相许。她握住少年一月费尽心机赚得钱财买来发钗,心中喜悦,面颊泛红,她晓得舅母不认他们之事,但又如何,彼时云滟有股信念,她总会嫁于曹安。
可到头来,吹吹打打迎入门内的却是宋氏,那夜云滟瞧着烛火出神一夜,终跪在舅舅面前求一纸婚书。表哥已然成亲,她还有何念想,嫁与谁不是嫁。那日,舅舅不忍拒绝,替她寻了不错亲事,偏是曹安夜闯深闺,只为求她不嫁,更用尽手段搅黄她之婚事。
云滟不记当初心绪,似是愤怒,亦似哀痛,又有那么些许窃喜。理智于感情前脆弱不堪,她默许曹安行事,成他身畔莺莺燕燕中一个,物转星移数十春秋,她原以自己格外不同……
然曹安眼眸神采告知她错了,那双蕴满爱意的桃花眸再无往昔光彩,独余一抹冷漠。物是人非,恍若大梦一场,云滟心下一凉,苦涩难言,却依旧执拗不肯低头,“你终是忘了,表哥,你终是忘了!”
那个她倾心相待的男子,终究是负了她,她爱他一世,到头竟得这般结局。云滟痴痴而笑,笑里夹杂浓烈酸楚,眼中晶莹剔透,“我不甘心,表哥,我真当不甘心!你说我是你的妻,你说要给我一世宠爱,你说定不会负我,可你到底背弃了曾经诺言……”
她许是老早发觉曹安心底冷情,然她当真不甘,先来的是她,表哥爱的也是她,她一心一意待他,而他呢?多少美人相伴,外面谈起曹娘子,永远是宋氏,纵她一日离去,亦是无声无息。
嫉妒、不甘犹如一缕清风,悄无声息侵蚀她之心灵,侵蚀出蛀洞,叫她曾经模样模糊、消亡,成那风中尘土,消散世间。留下的不过是张丑恶皮囊,不再完整的躯体一遍遍诉说她的不甘,她爱他一世,却终是输给了时间和虚伪,败给了他的薄情寡义!
云滟声声控诉,曹安听不见,他一心沉溺在往日,不能自拔,那样美好欢悦与现实交替,造就他神色微微恍惚。一切映入眼中,崔朔微眯双目,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眸子幽深不见底,只等曹安回复。
许久,曹安才是缓缓抬头,面色惨淡无光,他是悲痛的,然悲痛下有着隐藏极好的憎恶,“滟儿,我千错万错,到底是负了你,可他人又有何错,玉儿他们何错之有,你为何要迁怒旁人!”
云滟遍体生寒,她诸多肺腑之言,曹安竟一句未听,这便是她倾心一世,爱到骨血的人啊!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落,云滟口齿间挤出一丝冷笑,她自幼丧父丧母,居于曹府,从不敢多生妄想,若非曹安先来招惹她,她岂会有今日!
“你不该来招惹我的……”云滟心中痛极,恨极,她仰首望着曹安,黑发如墨如瀑,衬得肤色雪白如玉,“表哥,你不该来招惹我……我是云家嫡女,倘若无你,我早就嫁了别人,怎会一世无名无分,受尽侮辱,我不甘心……不甘心……”
曹安闻言,面色微微僵硬,云滟的话语犹如一根刺,狠狠插入胸腔,刺穿心脏,疼痛蔓延全身,令得他呼吸急促,面色煞白。他并非是为云滟之情,而是他之谋算被展露于世。他自幼聪慧,晓得云滟身份所带万贯家财,兼他是真心喜爱云滟,一心欲人财两得。
偏他母亲糊涂,瞧不上云滟,给他订了宋氏女,致使他费劲心机方是留下云滟,却换得了如今结果。曹安心下痛恨,悲戚道,“滟儿,你我数十载相伴,岂能不知我之心思……是,我无法给予你个名分,然你始终是我心上之人,你问这曹家上下,除去我与宋氏外,独你最为尊贵,你还有何不满?”
曹安一字一顿,字字诛心,云滟闻言,身形猛地一颤,面容凄楚,眼泪滚滚而落。她确是不知足的,云滟想,多次午夜梦回她不是没想过,若她不心生妄念,凭自个儿容貌才学,如何嫁不得好人家,如何沦落到如此下场。
这般念头愈多,她愈发难以放手,她于曹安身上付出太多,太多,哪怕只剩那点点奢求,也要紧抓不放,不肯轻易罢休。现在忆来,不过执念入骨,难以挣脱,竟是不管不顾至此。
“呵!”云滟凄然而笑,咬牙切齿道,“因我贪心至极!你原允我为正妻,数十载来却未做到……你道只爱我一人,然左个美人,右个美婢,你我多年皆心系于彼此,却比不得这只入府二载之人……既你无法做到,何怨我亲自去取!”
这般多年岁她早已忍受,何不能再忍下去,只她记那日绿绮入府,于宴上惊艳一舞,曹安眼神何等意乱情迷。她心下慌张,多次与绿绮争执,她只求曹安能帮她一帮,站她这头,然曹安没有……
一想至此,云滟便是恨得厉害,桀然一笑,“这里头桩桩件件都是我所为,那日上极教道人为我医治好后,瞧出我愁绪,就提了这事……我觉不错,在这里头熬了这般多时日,总得有人尝尝我之苦才是,表哥你说可对?”
曹安瞳孔骤缩,他看着云滟,心下痛恨交加,看都不看云滟,朝崔朔苏离跪下,眸光闪烁皆是恭顺,一字一顿道,“此事乃云氏所为,在下不欲偏袒,就此交予苏府尹、崔司直处置,望秉公执法,免得污了我曹府清誉,叫地下亡魂不安宁!”
那样急于撇清,那样恭顺说辞,云滟心口阴冷难言,如坠腊月冰湖,她已看出曹安薄凉,然多年情丝岂可这般容易斩断。云滟凄然怨怼,面上却是勾勒出抹笑意,找回了昔年娇艳风姿,“无论你是否相信,表哥,我未曾想害过你,我只是取回原属我的东西,取回你之允诺!”
云滟一步步走近,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疼的撕心裂肺。一步一顿,步步逼向曹安,“到头来,却是繁花空梦,皆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是喜我的……”
她的眼神哀伤至极,直是搅乱曹安脑中理智,不由怔愣片刻。便是这片刻,云滟一把拔出腰间匕首,谁都不知她竟藏了把匕首,猝不及防下眼见云滟狠狠贯进自个儿心口,鲜红血液喷涌而出,染红衣裳,染红鞋面,亦染红她之指尖。
曹安呆滞当场,他看着那滩血,脑海中浮起那日云滟一身华服坐在马车上,眉梢含笑,面颊晕红,那样娇俏动人。胸口就是堵塞厉害,闷得难以喘息,他的喉结艰涩蠕动,欲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口。
云滟眼中流转出绝决之意,指尖身上皆是淌血,气若游丝,然嘴角含笑,她望着曹安,目光冰冷凄绝,“表哥,我们缘分已尽,你我情谊已尽……若有来世,我愿再不要见你!”
曹安,你负了我,也休怪我不择手段,我要你生不如死,要你后悔莫及!
云滟失去意识刹那,独这样想着,她是那般爱曹安,愿为他付之一切,到头来得了这般下场,是她愚钝!然既知她狠厉,那后头之事也是曹安该受的。心头痛彻心扉,她不愿再多想,用尽最后力气,再狠狠将匕首往自己脖颈一割……
鲜血喷溅,洒满一地,曹安怔在原地,直至云滟倒下,他才反应过来。云滟一身华服,鲜血淋漓,唇畔还挂着浅浅笑意,妩媚眸子睁大,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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