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那日宁璋和卫澜一道回了城中,在城东岔口分开,各自归家。

宁璋对昌安街巷尚不熟悉,只凭印象朝青汝巷方向走去。行至一处巷陌,春意正盎然,两旁门户半掩,丝竹管弦之声伴着婉转歌喉隐隐飘出,还不时有些笑声越过白墙朱瓦,在街巷中流淌着。

宁璋行走江湖,见识颇广,立时辨出此乃倡优别院,是名伶清倌独居之所。这些地方不同于红袖招等大歌舞坊,而是独门独院儿的乐活处。她略觉尴尬,正欲低头快步穿过,忽闻身后巷尾传来熟悉人声。

她心念一动,闪身躲入一堵朱墙之后,悄悄探头望去。

巷尾一家泥金雕花的大门洞开,一位身姿窈窕、容颜姣好的姑娘正送客出门。那姑娘眉目含情,风韵天成,绝非庸脂俗粉可比。

这姑娘饶是天香国色,宁璋的惊讶也都有限,偏那一身青衫的客人让人惊掉下巴,此人却是孟家老太太心里最得意的孙子孟知崇。

知崇不急着上马,只松松揽着姑娘的细腰,语气温存道:“赶明儿请你去家里唱曲儿,让太太、老太太都喜欢喜欢。”

那姑娘极不在意地啐了他一口:“凭你们老太太也能叫我唱曲儿?等你八抬大轿抬我入了孟家的门,那时我才肯赏脸呢。”

知崇闻言只是笑,低头在她颊上亲昵一吻。左右见巷口无人,二人又依偎片刻,才依依惜别。

宁璋冷不防撞见这般旖旎光景,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施展轻功,沿屋顶迅速离去。

她对知崇并无甚了解,听多了孟家上下如何夸赞他少年天才、有礼有节,妻子又出身于清流世家,教养极好,通文采、晓礼仪,甚而有些清冷骄矜的气质,也被人视为理所应当。又听人说他们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仿佛世间美好皆集于一身。

然而,宁璋先是亲见他草菅人命,如今又撞破他眠花宿柳,孟家那些溢美之词,在她心中早已大打折扣。她心底对这位二哥实难认可,偶尔在府中相遇,眼神里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审视与疏离。

这些看在知崇眼中,其实也如目中沙滓。

他自少年时便极克己,将自己的喜好一概置之不理,所行所作全按孟老太太的希望来,以至后来心中压抑甚多,不得不靠暴力宣泄。可他又习惯了做别人眼中的完人,就连施以暴力都要借着防微杜渐的名头,自欺欺人。

久而久之,知崇这扭曲的心性便根深蒂固。偏生这不堪的秘密,竟被初来乍到的宁璋接连撞破,而她又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自此知崇每见宁璋,便觉自己无所遁形,浑身不自在,渐渐也视她如眼中钉,这些后话且不提。

再说宁璋回了忠义伯府,绕道攀上了青天外后山,穿过一片茂密灌木遮掩的隐秘小径,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处天然形成的青岩平台。

此地高耸偏僻,人迹罕至,卫夫人当初规划园子时也未曾留意,便任由草木自然生长,几乎将入口封死。宁璋搬入青天外后,四处探寻,便发现了这么个妙处,时常避人耳目在此处练习武功。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轻功暗器,宁璋所学甚杂。其中暗器一道,尤为精妙,想来是张杳杳早料到她终有一日要踏入这昌安城的是非圈,特意倾囊相授。后来又因将离擅剑、陆天纵擅刀,宁璋自知难以超越,便另辟蹊径,苦练长枪。

当时陆忘归见她有此志气,特地从章国为她寻来一杆镔铁所制的螭首凤纹长枪,赐名“山河”。此枪通体乌沉,枪尖寒芒流转,枪身隐有凤纹盘绕,宁璋对山河长枪极为钟爱,千里迢迢将其带来昌安,藏于此地,每日见缝插针来此处练枪法。

她玩了一天,此时暮霭四合,天边仅一抹残红,便赶紧凭着愧疚学习法操练起来,将一杆山河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影翻飞。

正酣畅关头,只听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响,紧跟着三支短箭破空而出,角度刁钻,还预判了她可能的闪避方位。宁璋赶紧换了方向,借力踩着树干腾空跃起躲避,不料上方又有三支短箭如影随形,封住去路。

电光火石间,她顺势一滚,险险避至青岩崖壁一侧,单手紧扣岩缝辛苦支撑。

“不错,这次躲避有所长进。”将离的声音传来,她拨开枝叶走出,伸手将宁璋拉了上来。

宁璋松了口气,笑道:“那当然,等回了隐州,我绝对把陆天纵打得落花流水。”目光瞥见随后走来的当归,眉毛微微上扬,“当归姐姐也来了,莫不是怕武功荒疏,被我比下去了?”

当归笑道:“我怕什么,我一个大夫,能自保足矣。猜猜我从绛玉轩听来什么?”

“听来什么?容璋的身体好全了?”

“这有什么稀奇,有我调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当归的语气十分不在话下。

将离翻身坐在青岩上,托腮无奈道:“有什么事能值得她一回来就翻箱倒柜的找你,在青天外没找到,非得拉着我过来这儿找你——”

宁璋眼睛一亮:“容璋要议亲了?”

“哈哈!正是正是!”当归抚掌大笑,“孺子可教也!”

宁璋失笑,心想当归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此了。

当归迫不及待道:“今儿知二奶奶娘家来了两位贵客,是她嫡亲的堂弟王辰和堂妹王瑗,说是顺道来拜见老太太的。可这里头的学问大着呢。”

“什么学问?”

“那个堂弟名叫王辰,今年整十九岁,前几日从老家康州来昌安参加会试,就在二奶奶的娘家住着,才刚中了会元,只等着殿试呢。”当归说的眉飞色舞,“毕竟孟家知二爷是上回的状元,他就来府里请教学问。老太太恐怕相中了他,拉着问东问西,赞不绝口,直夸他少年英才,前途无量,还之一要留他在府中住下,说府里清净,还省了来回车马劳顿的功夫。王辰原本推辞,见老太太盛情难却,他这才''恭敬不如从命'',应承下来了。”

当归模仿着王辰的语气,惟妙惟肖。

宁璋眼睛滴溜溜一转,和将离看了个对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将离语气略带讥讽道:“我还以为孟老太太相中了卫家大少爷呢,怎么这会儿又笼络上了王家的堂少爷论家世才学,王辰比起卫泱,似乎还差着一截吧?卫家可是开国勋贵,世代簪缨,卫泱更是名满昌安。王辰虽中了会元,出身门第却不高,孟老太太也能看得上?”

当归搡了将离一下:“你少阴阳怪气,那卫家大少爷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京城中虽然倾慕他的人多,谁真敢拼着得罪清河长公主把姑娘嫁过去?孟老太太一贯又喜欢清流门第,王辰要是殿试再得个好名次,那就是天子门生,在她眼里可不就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了?”

“那容璋怎么说?”宁璋追问。

当归道:“她心有城府,面上看不出来,待王家少爷和旁人也无二致。不过,我看那王家少爷对她很有好感,孟老太太请他留下的时候,他还很愿意呢。”

王辰的出现对容璋而说,恰是时机。当归断言王辰的殷勤或能助容璋走出情伤,宁璋却隐隐觉得卫泱并非轻易放手之人,他未必会拱手相让。

两人意见相佐,又看向将离。将离倒是难得和当归意见一致。

宁璋不服,甚至不惜赌上了自己私藏的一柄吹毛立断的好剑,并且强令将离赌上了陆天纵送她的镔铁软丝和当归总结的《小辟毒经》。当归已经提前恭喜将离又将收获一柄好剑,并且嘟囔了几句这个赌注对自己真是没有一点好处。

眼看快走到青天外,当归才又想起剩下的事:“我还没说二奶奶的堂妹呢!”

“她堂妹如何?”宁璋随口问道。

当归笑道:“叫王瑗,年纪和你相仿,听说她这次来昌安,是来选征公主伴读的。按制,公主伴读需从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的适龄闺秀中遴选,品貌才学俱要上乘。这巧了,卫夫人从前就是公主伴读,孟老太太也力邀她住下,就安置在绛玉轩,说方便时时由卫夫人指点教导,也好在遴选时多几分把握。”

宁璋叹道:“这是何必呢,孟家不只有公主伴读,还出了个皇妃,一辈子被留到那四方城里了。”

将离道:“人各有志,说不定人家就乐意呢。”

当归十分高深地摇了摇手指:“王瑗愿不愿意不好说,我听说老太太可不大愿意,她那意思啊,估计是想把王瑗说给三少爷呢。”

“真是……”

“雁过拔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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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璋
连载中姜一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