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这次来卫家的宴会,王瑗可是肩负着王辰的重托。

这些日子,王辰虽与容璋有书信来往,却真就只谈诗文,别的一句没聊。他深知容璋有主见,于是就托妹妹安排机会,亲自向容璋表露心迹。

王瑗觑了个空子——乐璋她们正玩在兴头上,几位夫人也专注说着话——悄悄挨到容璋身边,附耳道:“二姐姐,方才过来的时候,见卫府别苑有一处景色极好,姐姐可愿意随我去看看风景?”

容璋何等聪慧,心下已猜出七八分,面上却不露,只淡笑道:“正好我也坐乏了,就同你去走走。”

王瑗领着容璋走到槐树林中,槐树林沿河有个亭子,此处离马球场有一段距离,又有槐树掩映,河对岸只能望见亭子顶,瞧不清人,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容璋心中越明白,她既已决意顺从孟老太太的安排,便是默认了王辰。她面色平静地跟着走了进去,直到隐约看到亭子中的两个人影时,才迟疑着停下脚步。

二人离亭子不远,刚好能听到里面人的对话。

亭子里头的人,一个是王辰,另一个却是颜丹阳的母亲万棠。

“辰儿,你中进士之后,去王家提亲的人恐怕要踏破你们的门楣了吧。”

王辰一声轻笑,未答话。

万棠又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些时日,你大伯和伯母替你相看,可曾见到比颜家门第更好的清流人家?”

王辰言辞恭谨:“婚姻大事,自有长辈操持。晚辈也不知有哪些人家来过。颜家世代清流,万家更是满门忠烈,若论门第清贵,自是一等一的。”

万棠笑道:“从前你去过颜家几次,也与老爷子谈经论道,心里应当明白我们的意思。可你中举之后,颜家却未曾遣黄金婆上门,你可知为何?”

王辰道:“丹阳姑娘家世清贵,人品端方,原是我匹配不上,不敢多想。”

王瑗紧张地瞥了一眼容璋,见她面色如常,低垂着头。王瑗心中更慌,不由得握住了自己的衣襟。

万棠声音温煦,话却清晰:“结亲结的是家世,看的也是人品。你父亲并非京官,家世上略单薄些。可我瞧中你的人品,只要路走得对,有人教、有人扶,将来入阁也非难事。我们万家人性子直,既瞧中了,便不绕弯子——颜家规矩重,最重体面,是绝不会自降身份,同那些挤破头登门的小户争抢的。辰儿,老爷子也是看好你的,只怕两家都端着,反错过一段好姻缘。今日我将话说明:你若对自家有信心,便亲自登门提亲,莫让我看走了眼。”

不愧是满门忠烈的后人,也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媳妇儿。这一番话下来,既有风骨又有策略,将颜家抬上了一个清贵高雅的位置,又体面地向王辰抛了橄榄枝。倘若王辰不来,便像是自愧不敢,而非不情不愿。

文人最怕相轻,王辰哪里招架得住这般以退为进?他深觉振聋发聩,然后向万棠深深一揖:“多谢夫人器重。”

一丈开外,容璋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刻槐树林幽深寂静,这一声轻叹格外明显,王辰惊觉回头,与容璋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哑然无声。

倒是万棠先朗声笑了,问:“孟二姑娘是闲逛到此处的,还是约至此处的?

王瑗有些紧张地看着容璋,还未想好说辞,只听容璋淡漠疏朗道:“我与王家妹妹闲逛至此,觉此处幽静,被吸引过来,不想却打搅了夫人与王家少爷相谈。”

万棠笑道:“好景致自然招人来。我既选在此处,又怎会想不到?”

容璋于是笑道:“夫人算无遗策,有夫人提携,就提前祝王家少爷前途似锦了。”

这就是结束了。

容璋略一颔首,转身离开。她回过身的那一刻,眼睛里有亮晶晶泪珠,却被她忍住了。

她与王辰,原说不上什么情分,不过觉着是世俗中合适的一对。她曾为了这“合适”辗转反侧多夜,最终妥协,放下了自己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执念。

她本来真的准备好了,准备好顺应家族放弃自我,准备好嫁作人妇洗手作羹汤,却原来,她连选择都未曾有,家中庶女,无足轻重,原来如此不值一提。

槐树林再往上,有半座假山。

山石嶙峋处辟了一方观景台,坐在此处,林中人与事一览无余,自己却不会被发现。

卫泱与清河长公主就坐在此处,目睹了这一番未开始就匆匆结束的戏。

清河长公主问:“你叫我过来看这场戏,有什么讲究?”

卫泱道:“那姑娘是孟家庶出的二小姐,自小养在老太太跟前,日子过得不算容易,需得小心讨老人欢心。孟老太太替她选好了夫家,就是下面那个。这姑娘若是见不到这一幕,未来也许会被草率地退了亲,成为昌安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错。”

清河蹙眉道:“我最瞧不上这等男子。想要前程,合该自己挣去。靠着姻亲铺路,辜负旁人。这戏一点都不好看。”

卫泱道:“戏不好看,却与我相干。”

清河敏锐地抬眼:“你……你喜欢那姑娘?”她本就清冷的气质,此刻更透出几分凛冽。

卫泱点头道:“是。我想娶她。”

“无论身份尊卑?哪怕你……哪怕没有似锦前程,哪怕家世不匹配,你都要娶她?”

卫泱依然不疾不徐道:“是的,我想娶她为妻,无论门第高低,不求前程似锦。”

“哪怕不能再入朝为官?哪怕终生为一布衣,也心甘情愿?”清河语气冷冽而悲哀。

她在威胁他,可这威胁里……也掺着一把刀在剜自己的心。

卫泱静静望着她,眸色深沉如古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过去,卫泱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嘴唇颤动两次,才沉声道:“公主,人生中有过一次情爱与大义的抉择,已经很艰难了,不要让我再次做这样的假设了。”

“有过一次……”

清河的睫毛微微颤抖,她知道卫泱的人生志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天底下能挡住他入朝为官的,只有驸马这个身份,有过一次……这是多么暧昧的话啊。

“我曾经是让你痛苦的一个选择吗?”她声音干涩地问。

卫泱笑得很真挚:“为什么不是呢?公主曾经那么赤诚热烈、敢爱敢恨,究竟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在选择放弃的时候才会不痛苦呢。”

清河艰难追问:“你曾经……喜欢过我?”

“是的。公主昔日如朝阳,洒脱热烈,所以我很喜欢公主,就像小孩子喜欢天上的星星,像织女喜欢美丽的丝线,像农夫喜欢萌芽的麦苗……我就像喜欢世间任何一件美好的事物一样喜欢公主。”

洒脱、热烈、敢爱敢恨……

那么多美好的品质,都是昔日了。

这些年因为卫泱,她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罪恶与血腥。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可她根本就忘了,她喜欢卫泱,最初是因为他那份凌云壮志、意气风发啊,可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却都在摧毁少年意气。

清河很伤心,她伤心于生在帝王家,却执念于一个心怀理想不肯放弃的人,她伤心于曾经的自己原来竟是卫泱痛苦的选择之一,可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说成全很容易,可是她有着那么那么深的执念啊,又怎么能从容地面对自己心爱的少年,诉说着对另一个人的坚定。

清河叹了口气:“你怎么敢跟我说这些呢,就不怕我嫉妒得不择手段……让你以后再也见不着她?”

卫泱轻轻笑了一下。

清河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忽然想起卫泱原本的性格,他看上去诸事随心,可是一旦涉及到在意的人和事,人犯一尺,他必讨十丈。他从来就不是走投无路的谦谦君子啊……

清河不禁苦笑,却听卫泱道:“岑岑,放过自己吧。倘若我对你还有几分了解,那么我想,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其实从来不开心吧。”

清河几乎有些失措地看向他。

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卫泱始终对她温柔,他明明有许多手段让她说不出一句威胁的话,可是却选择了最柔和的一种。

算了。

清河心想,算了,很遗憾她已经不是曾经热情诚挚的小姑娘了,可她仍有机会成全他的少年意气。

“你走吧,我不会为难那个姑娘。只是你成亲时,别叫我知道。”

她摆了摆手,背过身去,只留给卫泱一个倔强又孤寂的背影。

卫泱于是起身,默默在她身后长长一揖,道了声保重。

倘若此刻的清河抬头环顾,倘若她没有泪水盈眶,也许会发现不远处一颗高高的槐树上,坐着个一身无心绿罩衫的姑娘。

宁璋正看得入神,听到身后簌簌作响,回头一看,尚远不知何时也攀了上来。宁璋很无语,可是当时正在偷听王辰和万棠说话,怕惊动亭中人,只能闭眼睛来表示自己的无语。当她睁眼的时候,发现另一棵树上的将离,就更无语了。

宁璋给了将离一个“你就是这么拖住他的?”的眼神。

将离回以“我这不盯着他呢么”的眼神。

宁璋只得忍耐着看完两场大戏。

待卫泱离去,她低声自语:“怎有人能把想做官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尚远低声接话:“他是真心。卫家兄弟,都是真正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作为人生志向的。”

宁璋瞥他一眼,他俩这关系,远没到能闲话家常的地步。

不过今天这场戏实在太好看了,宁璋决定先把自身的恩怨抛到一旁:“难道他与清河长公主真有一段情?那有些奇怪了,按卫大哥的性格,他想要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弃吧……”

“也许吧。”尚远对此未置可否,“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否真的有一段情,但就今天而言,云江很聪明。清河吃软不吃硬,你看他最终目的达成,却从头到尾没说一个求字。知己知彼,又兵不血刃。”

宁璋深以为然。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喜欢上容璋这种聪明人,肯定旗鼓相当。

趁没人之后,她才从树上一跃而下——显然是会轻功的,在这家伙面前,她索性不藏着掖着——尚远也跟着跳了下来。

“马球场见。”尚远很诚恳地留下一句邀约,然后哈哈一笑,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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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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