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宁璋回青天外，路过卧冰院，刚巧遇上则崇回院子吃饭。
回雪早在院门候着，远远看到则崇回来，便殷勤迎上，接过书袋，眼角眉梢俱是欢喜。
宁璋驻足笑看，则崇也看到了宁璋，客气地招呼她进院里喝茶。
他们两个有默契，在忠义伯府素不深交，宁璋更是从未进过卧冰院，此番相邀必有缘故。宁璋于是假装客气了一句，又作拘谨状随他进去。
回雪见则崇待宁璋不同往日，也热络起来，一壁笑着说：“五姑娘来得正好，可用过膳了？姑娘若不嫌弃，一道用些？”
宁璋本已用过饭，却被一阵焦香勾住了脚步。卧冰院的午饭并不丰盛，米饭充足，菜却只有两道，一道是时令蔬菜，另一道是宋国有名的苕皮肉末。那苕皮烤得金黄酥脆，上头撒着小葱、辣椒面儿、还有难得的胡椒，里头鼓囊囊裹着肉末并酸豆角、酸萝卜等，香气扑鼻。
这桌子菜实在可谓物美价廉，甚至价廉得有点不像伯府的规格，却十足用心。
"这……这是府里厨子做的？"宁璋不觉咽了咽口水。
回雪掩嘴笑道：“是我拿了方子请他们照着做的。咱们的月例银子紧张，三爷食量大，又勤俭，若按着伯府的饭例，常吃不饱。我怕三爷饥得慌，只能想着法子，将便宜食材做得可口些。”
宁璋不禁感叹：“还是回雪姐姐心灵手巧啊！这方子能不能给我也抄一份，我回头让藏冬也学着做。”
则崇笑道：“你若是喜欢，便常来吃。”他才说两句，话锋又转，"这几日我不常去学堂，汪老先生布置的那些功课……"
他说着顿了顿，回雪立时心领神会，打发小丫鬟们退下。毕竟这一向他在外头玩，都是回雪帮着遮掩，每每在老太太面前也都轻轻一笔带过，她自觉和则崇是一伙的，所以这种时候也格外敏感，只自己守着伺候。
宁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则崇：“我常在外头听说，这个卧冰院可离不了回雪姐姐，这一来自然是回雪姐姐自己能干，二来嘛，三哥想来必定对她礼遇有加，这才能传出佳话。”
这番话自然就是说给回雪听的。可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回雪坐在一旁煮水，听着这些话，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自找话说：“汪老先生从南边带过来了些西山白露茶叶，三爷不舍得喝，一直收着呢，我去取一些给五姑娘煮上，若是讨论功课，恐费口舌。”说罢擦了擦手，便去外头存储的稍间里取西山白露了。
待回雪转身去取茶叶，则崇急急低语："我前几日在关山苑，听得邵姨娘与施嫂子她们密谈，似对颜、王两家用了什么手段，正撺掇人往上告呢。"
宁璋眼眸中灵光一闪，心下顿时透亮。
原来那满城风雨的话本子，竟是邵姨娘的手笔！好一招隔山打牛，既替容璋出了气，又要动摇颜、王两家的根基。那开头故事里的颜丹阳和王辰反而都是次要的，原来她真正想要撬动的，是这两家的权力中心。她若能将此事运作成功，那手段便不可谓不可怕了。
宁璋压低声音沉吟道：“三哥先静观其变，待我查清她们与外间联络的路子，再作计较。眼下三哥只管与邵姨娘维持表面和气，将武功学好为上，其他的交给我。”
二人快速达成一致，话音刚落，回雪就从那稍间抱着一盒精致的茶叶盒子出来了。
宁璋和则崇立刻丝滑地将话题切换到学堂最近的课程上。
他们两个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学，宁璋瞎说一气，则崇也胡乱一听。只有回雪投以十分支持鼓励的目光，手上功夫也没停，用烧开的滚水煮过一遍茶叶，第一汤倒掉，第二汤便倒在白釉瓷描金云纹小口茶盅里，每个茶盅约莫只一寸高，够品两口的，回雪分别递至则崇、宁璋手中。
茶汤呈青绿色，是过了两次滚水才有的颜色，不算浓郁，入口先有些苦，而后能拼出清幽的香气来，似有还无，沁人心脾。
宁璋品了两句，笑道：“还是三哥见多识广，今日真是我赶上了，能尝一尝三哥的好茶叶。我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出去，很多好吃好玩的都没机会见识，嘿嘿。”
她当然知道回雪是老太太的人，也知道回雪肯定会时常跟老太太通气，今日她破天荒的进卧冰院，这事儿回雪当然也是会讲给老太太听的，那她自然见缝插针借此机会巩固一下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设。
回雪很客气，立刻替则崇周全了场面，说：“五姑娘和我们三爷是同胞兄妹，想吃什么，让三爷捎回来便是。”
宁璋笑道：“看来三哥一向是如此对待回雪姐姐的？”
回雪面上起了两团绯云，不好意思地略背过身去煮茶。
则崇粗线条地点点头：“也不费什么，顺道买些。”
宁璋拍手笑道：“还是回雪姐姐说话有用，我就当三哥答应了！那应记饼铺新出的牛乳酥酪听说好吃，那就辛苦三哥了！”
回雪对则崇轻笑道：“辛苦三爷替五姑娘惦记着，正好咱们也没吃过那牛乳酥酪，我也想尝尝呢。”
则崇故作无奈：“既然你们两个都馋这口，少不得我明儿跑一趟了。”
宁璋立刻捧场：“那就多谢三哥了。我瞧三哥最是实心诚意的人，他若要对谁好，那必定是真的好啦，不比外头那些油腔滑调的公子哥们。回雪姐姐，你好福气呀！”
回雪脸又红了，小声嘤咛道：“五姑娘尽管打趣我，我可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几人又说笑几句，宁璋方回了青天外。
第二天，则崇照旧没去老先生的学堂，一早就往青谷马场练功去了。他心中惦记着要给去买应记饼铺的牛乳酥酪。半晌的时候，就跟南渡、北顾告了假，提前溜了。
应记饼铺最近在昌安城可算出名了，不管当官的还是有钱的，都得亲自来排队买。虽说大多都是让下人来排，可则崇挤在人群里反倒特别显眼——倒不是因为他像个少爷，而是旁边那些人个个穿戴的都比他更像少爷。谁能想到孟家还有这么不起眼的公子哥儿？
好不容易排到他，闻了半天的香味，则崇早馋得不行，恨不得每样都买一份。可一看价钱，最普通的牛乳酥酪都要二两银子一个！
他月钱刚涨到二两，还经常因为规矩不好被老太太扣钱，卧冰院里全托回雪小心经营才勉强够用。若今日奢侈一次，恐怕眼下这半年的吃用都顶不上了。
则崇犹豫了半天，最后只买了两块，小心装进食盒里，像捧着宝贝似的往家走。
平时他都从东园西北角的小门回府，今天因为应记铺子离南门近，怕酥酪凉了不好吃，就破例走了南门。东园的南门正好离忠义伯府的侧门不远，是孟肇戎每天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
则崇本来想着不会这么巧碰上，偏偏这天就撞了个正着。
孟肇戎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立刻火冒三丈："你往哪儿跑？"
则崇愣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抱着食盒。
孟肇戎骑马过来，扬起鞭子就抽——则崇这些日子轻功练得不错，本来能躲开，可因为要护着食盒慢了一步。孟肇戎见他这么在乎那个盒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鞭子专门往食盒上打。
孟肇戎的武功是当年陆隐乔亲手教的，则崇才学几个月，哪是他的对手。哪怕他有意护着，那食盒终究还是被打翻在地。
则崇眼睁睁看着花了两个月的月例买的酥酪掉在土地上，正要弯腰去捡，又是一鞭子抽过来。
"整天不务正业！玄崇这会儿在学堂用功，你倒好，溜出来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书读不好，武功也稀松平常，尽学些纨绔子弟的习气！"
孟肇戎越说越气，鞭子上都沾了酥酪渣子，抽得则崇衣服都破了。
周围的下人没一个敢劝，则崇也不再躲闪，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狼藉的一片，眼神渐渐暗淡下来。
要是往常，早有人跑去告诉邵姨娘来解围了。可偏偏此时邵姨娘那里也惹了官司，正一个头两个大，脱不开身。
则崇硬生生挨了一顿打。等孟肇戎气消了些，骑马离开，他才默默捡起空食盒，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回到卧冰院，回雪见他脸色不对，轻声问他怎么了。则崇只说酥酪在路上打翻了。回雪心里明白——以三爷的身手，要不是遇上二老爷，绝不会这样。就柔声劝道："五姑娘那天就是随口一说，三爷别太放在心上。"
则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为了这两块酥酪，他已经把钱花光了。
回雪看出他的窘迫，又说："我闻着那香味，像是用了花果酱。明儿我去讨些来，咱们自己试着做，不是更有意思？藏冬姑娘手艺好，请她一起琢磨，说不定比外面卖的还干净好吃呢。"
则崇看着她温柔的样子，心里才好受些，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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