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崇在卧冰院中闷了半日,次日又强打精神去习武。回雪看在眼里,心下不忍,便收拾了些食材装进食盒,往半山腰的青天外去。
她原想着上午姑娘们该在学塾,不必直面宁璋,谁知一进院子,就见宁璋正卷着袖子与将离扎葡萄藤,,见她来了便笑唤:“回雪姐姐来得正好,快进来吃藏冬煮的绿豆汤。”
回雪忙笑道:“姑娘今儿没去学塾?”
宁璋利落地绑好藤蔓,擦了一把汗:“父亲说暑气重,让我们暂歇几日,等凉快些再让大嫂安排功课。我正愁闲着发闷,干脆跟将离把这葡萄藤架起来乘凉。”
青天外的人都不擅长做这类手工,就她和将离两个左右开弓,藏冬在旁边才煮好了绿豆汤,见回雪来,就要起身去沏茶。
回雪忙拦:“何必麻烦,这绿豆汤清甜,我尝一碗便是。”
藏冬却笑:“姐姐难得来,且让我们尽尽心。”
宁璋也打趣道:“回雪姐姐可是贵客,我心中当你是未来的三嫂呢。”
回雪顿时脸红耳热,不迭局促道:“五姑娘快休要玩笑,让人听了可不是玩的。我是什么身份,三爷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跟我扯上关系……”
宁璋笑吟吟按住她:“咱们院里自己说话,姐姐别怕。”说着提高了声音,“兰香、惠香,快将耳房里收着的上等茶叶取来!”
兰香和惠香面面相觑——她二人平日专伺候拾雾,本就憋着一肚子委屈,如今见宁璋对回雪也这般殷勤。可是那耳房的钥匙一向在藏冬和拾雾手中收着,她们哪知道上等茶叶放在哪了,只得愣在原地。
拾雾闻声出来道:“她们不知好茶收到哪里了,还是我去取吧。”
她自去耳房选了好茶叶,又在炉子上搭好了茶壶,就在回雪旁边煮茶。她还偷眼打量着回雪,见她虽然穿的不扎眼,料子却都是好的,发间别着精巧的珍珠簪子,虽说没有二姑娘赏赐的好,可青天外连个这样成色的也拿不出。五姑娘没手段,连带着她们也捞不着什么体面。
她心中酸溜溜的,嘴上却似蜜甜,接着宁璋的话笑道:“咱们这几个里,就回雪福气大,日后有享不完的造化。”
回雪脸涨得通红,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岔过话题,赶紧道明来意。她委婉又恳切地说明了则崇原本买了牛乳酥酪,回来的时候不巧被孟肇戎打翻了,于是回雪想学着做,往后姑娘想吃也方便,又知道藏冬手艺好,这才来请教。
她短短几句,既说明了则崇有心,却也遮掩了他囊中羞涩的事。
宁璋却问:“父亲为何又打三哥?莫不是他又没去上课?”
回雪一时语塞:“外头的事我不清楚……”她当然清楚,回回都是她在老太太面前帮忙遮掩,可当着外人自然不提,“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对三爷动辄打骂,每次见了面,三爷总是带点伤,三爷从来也不与我们说,姑娘可知道为何?”
宁璋嗤笑一声:“三哥在他跟前长大,尚且如此。可见他心里也没几个真正疼的。总说他腾乐璋,依我看,也只是懒得管她罢了。”
藏冬忙咳嗽一声:“姑娘又浑说,哪有父母不体恤子女的。”
宁璋笑道:“罢了,自家院里关起门说,回雪姐姐又不是外人。”
宁璋一番半真半假的奉承,把回雪架得高高的。回雪虽口中连连推辞,奈何宁璋是个有名的口无遮拦,加之在自家院里,她听着那“未来三奶奶”的话,心底竟也漫上一丝隐秘的甜意。待到藏冬虚心请教起牛乳酥酪的做法时,她已渐渐褪去局促,言谈间自在不少。
她们这边言笑晏晏,却字字都像针刺一样,扎在不同人身上。
兰香和惠香本是二太太派来盯着宁璋的眼线,反被拨去伺候拾雾,早已怀恨在心,恨不得每次去暮秋那里汇报的时候,说拾雾的不是之处比宁璋还多的多了。如今连回雪都比她们有脸面,两个人米互使个眼色,
拾雾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眼见回雪得体从容,再想自己在这青天外半年光景,除却一个被架空的一等丫鬟名头和两个别有用心的手下,竟一事无成。她既没办法在这个院子里大干一场,也不可能指望跟着五姑娘,未来能捞上什么油水。
于是拾雾就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策略,既然五姑娘不是个明主,那就还是跟孟老太太一条心,能在孟老太太面前得个脸也是好的。只要她好好当个眼线,时刻监督着五姑娘,一旦她真要兴起什么风浪,那也得保证孟老太太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再过几个月,拾雾算是彻底没了心气。
这姑娘自己更是个没心气的主儿,功课敷衍,行事只求在挨打的边界上游走,又滑不留手的,小错不断,可大错又不犯。
比如宁璋有一次从林子里提了两只雉回来,说是要斗鸡,让那两只雉在院子里鸡飞狗跳了一圈,还没等拾雾告状就给放了。还有一次她在院子里捣鼓烟火,从外头搞了一堆硝石、硫磺、木炭回来,拾雾想着好歹着了火告她一次大的,结果烧着了她上回捉的雉羽,一闻挺香,不做烟火该做篝火,捉了几只鸡和野兔烤了吃了,还给卫夫人林氏他们分了分。
总之拾雾等了很多次机会,都没等到。
而且她发现,五姑娘虽然在院子里能活络,一旦出去赴宴,回来挨打的往往是三姑娘,主要原因是五姑娘心里有那条底线,而三姑娘可能真的没有……所以分给岫玉馆的引冰显得至关重要,一度在老太太面前十分得脸。
从前一起在云远斋的姐妹,拾雾还是里头最拔尖的一个,结果现在的处境反倒最差:去二姑娘处的采霞深受信任;去三爷院里的回雪前程似锦;就连去了龙潭虎穴岫玉馆的引冰,也风光过一阵子。唯有自己,守着个最没宠爱的姑娘,在这院里不上不下,混吃等死。今日回雪一来,真真是相形见绌。
回雪要走的时候,拾雾追上去送了她几步路,忍不住将满腹牢骚与艳羡倾吐而出。
回雪反而劝她:“我说句话,你还别不信。如今你看我们觉得好,殊不知我们也都羡慕你呢。”
拾雾摇了摇头:“你可别哄我,我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要说我羡慕我,怪叫我臊得慌。”
回雪却正色道:“绝非虚言。五姑娘待你已经是不薄了。她心知肚明咱们是老太太的眼线,却也没因此算计磋磨你,还明面上给足你体面。不像引冰,跟着三姑娘才不到三个月,人就已经……”
拾雾一惊,扯着回雪的袖子让她走慢点:“引冰怎么了?”
回雪面露悲戚,四下看看,才压低声音:“引冰刚到岫玉馆的时候,的确风光了一阵子,三姑娘出入都带着她,一时给了引冰多少体面。可谁知那梁家的公子居然打起了引冰的主意,一开始开玩笑要跟三姑娘要了引冰去,三姑娘不肯,后来……也不知究竟,竟传出了引冰与梁公子‘私通’的污糟事,被坏了身子……”
“天爷!这怎么可能!我不信她能做出这种事……”拾雾吓得手一抖。
“咱们姐妹一场,谁不知道引冰是何等样人。”回雪眼圈泛红,“可脏水泼上身,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三姑娘觉得丢尽了脸面,哭闹了几日。到后来,引冰就被老太太悄悄地打发了。三爷心善,带我去瞧过一回……那时已经满身的伤,身上没一丝好皮肉了,她那家里人都嫌她晦气,只叫她自生自灭。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毁了。”
拾雾听得通体生寒,立刻便想到这必是邵姨娘的手笔,用以铲除老太太的耳目。若当初去岫玉馆的是自己……她连念了几句佛,后怕不已。
回雪道:“这便是前车之鉴,也给我敲了警钟。咱们这样的身份,有些想头本是做梦,安生守己才是福。邵姨娘从前就是老太太跟前最器重的丫鬟,如今你看,老太太可有一日真正放心她?有她在前头比着,我要是再有这个想头,才是往老太太避讳的地方扎针呢。”
这番话,如惊雷般劈在拾雾心头。她顿时又将各房处境想了一遍:二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尖肉,可她敏感多疑,不易讨好;三姑娘那里是阎王殿;六姑娘处规矩大如天;就连看似最好的三少爷处,回雪心里竟也如此忌惮。可知凡事不能太好,一旦让人羡慕了,那就点着老太太的眼了。
算来算去,竟真是五姑娘这看似最没出息的地方,反而最是安稳,至少暂无性命之忧。
可是……难道她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被架空的一等丫鬟的名头,然后得过且过,最后被随便发配给一个没见识的小子吗?
回雪临别前又道:“咱们这处境复杂,想要什么得自己想清楚。要什么,便去挣什么,想清楚,别后悔。”
拾雾也点点头,心中那个念头慢慢拨云见日:她不想像一个没用的物件一样,等到了年纪,就被发落给一个随便什么人。
那么她必须得自己挣出一条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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