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突然决定要离开我的。”郑珠儿朝着谢雨楼说道,眼中满是痛苦与怨憎。
亲情和爱情对她来说都是镜花水月,美好梦幻如泡沫,可她想留却留不住,她希望父亲能改过自新,那是痴心妄想,她希望荀贝对她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却是一厢情愿。
起初,她信了虚无缥缈的命运——每个人都有命定的轨迹,穷人需要忍受贫穷的折磨,富人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地活着,这都是老天爷规定的。
城西的土地庙她拜过无数次,看着慈眉善目的土地公公,她虔诚祈愿,试图求得命运的一点垂青,算是无望生涯里的一点慰藉。
平时她听到的最多一句话就是:没办法,你认命吧。
肚子好饿,没办法,家里没钱,她是穷人。
父亲无能,没办法,他是懦夫,但还是父亲。
别人辱骂,没办法,没法反击,她没有依靠。
……
无数个否定构成了她苍白的一生。
随即,她又遇到了荀贝,她按照自己内心真正的意愿朝他伸出了手,寻求帮助,荀贝接过了她的手,举起了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她以为她选对了,在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他给了她有尊严活下去的一个机会。可惜的是,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组成的。
她的下一个选择是和荀贝一起成家立业,她不留余地地将满腔爱意倾泻而出,将自己的悲欢喜乐紧紧系在这个男人身上。
荀贝不愿意一直同她一起,松开了她的手,她只好忍痛从他身上剥离 希望落空后带来的巨大痛让她陷入自我怀疑与责怪之中:到底为什么,要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是因为自己渴望爱吗?不!如果连这个都有错,她甘愿仇恨他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太相信别人。
她真的不甘心,她那蓬勃的爱在怒火中燃尽,滋养出一种更黑暗的情绪——恨,恨意将她包裹成茧,日夜灼烧她的心灵,她日夜在其中动摇,她爱他,她恨他,她不想爱他,她应该恨他!
到底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份恨终于压过了仅剩的爱,在见到谢雨楼的时候,恨变成了一个更为明确的念头——报复,她决意报复荀贝,报仇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荀贝,她身体虚弱,需要时间修养,直觉告诉她眼前人或许是契机。
谢雨楼出言问道:“荀贝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郑珠儿带上了尖酸刻薄的腔调,就像城西的孙大娘曾经的做派,这一刻,她感觉孙大娘上了她的身,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们男人本就易变,刚开始甜甜蜜蜜,说什么天长地久,转瞬就能变成恶毒利刃,直往人心上戳刀子。”
她顿了顿,摸摸自己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她略带哀伤地说:“也许是看我年老色衰,也许是不满我整日对他念叨柴米油盐,觉得我在他身边就禁锢了他的自由,又或者是为了他口中的富贵,男人总是会有这些借口的,只要是他觉得你毫无价值,有情郎转眼就能变成负心汉,借着你对他的爱随意地伤害你,他坏他贱他无耻,我恨他,恨极了,恨不得啃食他的血肉,将他的骨头丢给野地里的狼狗。”
郑珠儿想到这里气急败坏,攥紧拳头,狠狠地锤了锤桌子,桌上的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用玩味的神色打量着谢雨楼和正在床上沉睡着的林渺:眼前这两人看起来浓情蜜意,最后的结局或许会跟自己是殊途同归。
人心易变,谈何永远。
谢雨楼同情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忽视了她不怀好意的目光,沉默良久问道:“你一个人又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郑珠儿大笑,笑中带泪,泪水顺着她的眼眶往外流,她用手使劲擦去眼眶里冒出的泪水:没什么好哭的,她很厌烦突如其来的伤感情绪。
她话语激动,声调不自觉地上扬:“怎么活?从两个人活变成了一个人活而已,都是吃喝拉撒,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眼泪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掉,不一会就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擦了又擦,发现无用之后,干脆转过头,任由眼泪流淌,她看着屋外寒风呼啸,幽幽说道:“你知道吗?这野地里的夜晚很可怕,经常会传出豺狼虎豹的叫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觉得,当他离开之后,我夜晚总担心黑暗里会蹿出野兽将我叼走吃掉,他刚离开的那一阵,我会在睡觉时将门堵得死死的,等后来我也不堵门了,只是将门关上,巴不得妖魔鬼怪将我捉走,好从这等待的地狱中解脱,我恨他,恨他为什么明知我将他当作是唯一的依靠。却又能置我于如此境地。”
谢雨楼没有说话,郑珠儿冷笑一声,她审视着谢雨楼,他身上未必没有荀贝的影子,是啊,他们都是男人,男人不像女人,他们更无情无义,爱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海底的珍珠都捧到女人面前,无情的时候心比铁还硬。
郑珠儿接着往下说:“这么几年等下来,我早就明白,他其实没有那么爱我,说不定他就是缺一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奴仆,就以爱的名义将我驯化,他看准了我要的是什么,用心良苦为我设了一个柔情蜜意的陷阱,我也不再想这些情爱了,我只是要一个解脱,你帮我找到他,然后给我送封口信书信,不管什么,只要让我知道他的去向,剩下的我会自己看着办。”
说罢,郑珠儿转过身去,她的肩头起伏,她在低头拭泪。
谢雨楼出言问询:“他口中的富贵又是什么?”
她冷哼一声,“为了一根破木头。“
“荀贝去牛头山找香木了?”
郑珠儿吃了一惊,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嘴里听过牛头山和香木了,她上下扫视谢雨楼,眼前这人气度不凡,想必也是走南闯北四处游历,知道香木也不奇怪,“他能有这胆子?牛头山闹出了多少命案,他又没有一身武艺,只能使些毒,跟在别人后面捡剩下的。“
谢雨楼敏锐地察觉到了线索,“跟在谁的后面捡香木?“
“外来的一户人家,曾到我家借宿,一共三人——一对可怜的老夫妇还有一个得了急病的儿子。”
“老夫妇的儿子得了急病,你难道不怕这急病会传染到你身上吗?“
“有什么好怕的,荀贝懂些医术,他说无碍那肯定就没危险,否则按照他那谨慎的性子,早就把那一行人驱之门外。“
“荀贝有告诉你得的是什么急病吗?“
“没有,但看得出来他有股莫名的兴奋,等这一户人家离开之后,转天他就冒着大风雪离开了。“
“天气那么恶劣,老人家有要求多留宿一晚吗?”
“那倒没有,他们借宿的时候,经常盯着窗外的风雪,三个人都十分紧张,风雪一停,他们就马上出发了。”
“那得了急病的儿子呢?他的病情是怎样的?”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张巨大的斗篷里,浑身都在发抖,奇怪的是,他的两只手似乎是被绑住了,他时常有挣扎的动作,老夫人将他紧紧按住,他好像也不能说话,只能听到他的呜咽声,我想靠近他给他递碗水,会被他的母亲拦下。”
“那荀贝是怎么发现这三人身上是有香木的?”
“他闻到的,四下无人注意的时候,他把我拉住,附在我耳边跟我说的,这是他找寻已久的香木。”
郑珠儿回忆起当时那个场景,仍心有余悸,平日一个温声细语的人,转眼就能变得眼神凌厉,似有恶鬼上身,他神色狰狞地紧紧抓着她的双臂,声音粗哑地对她说:“你懂什么,我找这香木的踪迹这么久了,我做梦都想得到这香木,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这个情郎:“我也在你的代价里吗?”
荀贝轻抚她的面庞,将她的耳发归到耳后,说出了对她来说最残酷的一句话:“对!所以,你阻止不了我的,你也不能阻止我,哪怕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
随着他的话语,荀贝的手渐渐下移,落到了郑珠儿的肚子上:“珠儿,你在家等我就好,等我发财,只要等一等,我们就能有好日子过了。”
看着火苗渐渐小了,谢雨楼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吗?“
“往西。”
谢雨楼注视着火光,“你既然知道他们走的方向,为什么不跟上去?“
说到这里,郑珠儿罕见地沉默了,她抬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几年前,曾有一个小生命宿在她的体内。
“因为,我怀孕了,也因为,他让我安心在家等他,他说从那户人家身上拿到香木马上就回来。“
谢雨楼已经猜到了事情的走向——孩子没留住,荀贝也没有回来,屋里就剩下一个可怜的女人等待着不知归期的爱人。
郑珠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将谢雨楼当成了一个听众,原先还想着遮掩几分,现在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再怎么样也是她自己的人生,她要承担这样的人生也没什么好羞愧的,现在这个世道,有谁不辛苦呢?
于是她说道:“孩子没保住,这都怪我,我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有时候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没生下他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他可以去到更好的一户人家家里投胎,在这荒芜的地方里生存真的是一件难事。”
她用手指了指角落里不起眼的一口米缸,“米缸里的米都是我辛苦种下的,不知怎么的,收成一年差过一年,土地种出的粮食和蔬菜越来越少,到今年,我收起来的米已经不足三年前的一半了,偶尔吃到的肉也是我去后山山脚设陷阱捉下的,我去山里的时候还能看见一闪而过的黑影,有几次我想往山林深处走去的时候,它直接蹿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黑乎乎的一团,吓得我转身便跑,我只好作罢。“
“你以前进山有看见过黑影吗?“
“没有。 “
“要走出这野地,能走哪几条路?”
“如你所见,只能跨过那座山。”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黑影也许是你熟悉的人?”
“你是说?不!这不可能!”郑珠儿被谢雨楼的这个想法骇住了,如果说荀贝一直没离开她身边,只是迫于一些原因,没有办法靠近她……
“山上只有山林吗?”谢雨楼接着追问。
“山顶上还有一座禅月寺。”
“禅月寺?”
“是的,那是一座古寺,不知道是谁建的,之前荀贝带我去过一次,荒芜得很,庙宇里佛像损坏得很严重,寺庙里只有一个老僧人居住,也不知道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窗外的风雪渐渐小了,谢雨楼听着火苗劈里啪啦的声响,看着屋外的方向,也不知道对着谁说道“看来这禅月寺是必须要去一趟了。”
第12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chapter 1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