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乱糟糟的一片,林一正转怒为笑笑嘻嘻地摸摸侄儿小虎的头,身后却传来低沉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
林一回头,略微仰了头看清来人是邵家二郎邵远,不知为何顿时露出个讪讪的笑容来:“是远二哥啊……”
邵远人高马大,虽然闷着声,可眼睛扫过来莫名有种威慑力,让本来占理却因口舌占上风而骂了邵家全家的林一有点心虚。
这也不怪他,从前都是小孩子的时候,邵远就生得比同龄人高一些,只是那个时候吃食跟不上,因此少年时期的邵远并不壮实,两条腿反倒像极了一对干巴巴的竹竿,这也就算了,他还不爱说话。小伙伴背地里都笑他怕是邵老汉从哪里捡来的,偏说是恩人之子,大人们也怕他这样的性子,于是嘱咐自家的孩子离他远一些,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和邵远交好。
林家长辈倒是没有随其他村民叮嘱孩子,只因林家的子孙都因“不雅”的名声而令村民们敬而远之,以己度人,林一的爹林老大甚至很同情邵远的遭遇,让林一别和其他人学。
可即便这样,林一也很少和同样落单的邵远一起玩,因为他太无趣了。
也是因他总觉得跟邵远相处,虽然很踏实,可时间久了心中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压力,不光是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更多的是他整个人太过于安静了。
可现在大了以后,心境看法也就不再和从前小孩子一样,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尤其是拿邵远和邵家其他人对比,却显露出他不多话不多事的好出来,他当下也就更愿意和他说话一些。
他将两个孩子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远二哥,你瞧,我们并非来找茬,婶子却话里话外将我家曾祖的事牵扯出来骂人,骂人不带祖上,你评评理,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临近傍晚邵远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脚上全是新泥,这个时候却没心思清理,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众人。
邵父邵母还在互相埋冤吵嘴,邵近满脸都皱了起来,莲花扁着嘴不敢哭,朗哥两只眼红着显然哭过了,而周四娘站在一旁用袖子擦泪,朱颜正在细声安慰她。
林三婶就淡淡地开了口:“邵远你回来的正好。快回去劝劝你娘,平心静气一些,别学那泼妇不认道理,这样不但四方邻里邻居听了不好,对你家三郎的名声也很不利。”
杨三婶是真心相劝,不想听到这话的杨桂花登时火气就又窜了上来:“老二,你回来的正好!他们说你三弟的坏话,欺负你侄儿,还同这样的人说什么,赶紧拿大扫把将人赶出去!”
邵远就叹了口气,喊了声娘:“这都是小孩子的事,您就别掺和了,小孩子玩耍哪有不打打闹闹的?再说这件事的确是朗哥先错。”
杨桂花立刻跟飞了窝的老母鸡似得叫了起来:“我就知道,养你一场就是个白眼狼!我养条狗都还知道冲我摇尾巴看个家,别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居然还胳膊肘朝外拐……”
“住口!”
邵远没有说话,反倒是邵父瞪着眼睛看着杨桂花,脸色阴沉地可以滴出水来。
别看杨桂花平日里口舌厉害,可邵父真要动了气,她也只有立刻缩边的份,当下顿时散了气。
林三婶看够了热闹,冷笑了一声劝道:“杨嫂子,二郎虽说不是你生的,可生恩不比养恩,你和二郎母子一场,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诛心?旁人亲生的都还得维顾,你却如此做派,我劝你还是少犯口舌的好!”
言讫带着林一和林小虎转身回去,丝毫没有要继续和杨桂花斗嘴的意思。
杨桂花气得心肝疼直跺脚。
邵父看了一眼沉默的邵远,重重咳嗽一声,“像什么样子!”说着转身回了堂屋。
周四娘正抹着泪,邵近瞪她一眼:“还不去将饭菜端上来!”又边进堂屋边说嘀咕道,“本来就饿,还弄这么一出!”
杨桂花拉了朗哥扭身就走,莲花抽抽嗒嗒地跟着周四娘进了灶房。
院子里就只剩下朱颜看着他。
朱颜也发现了他手里的老菘菜,还沾着泥,想必是方才割回来的。
“你去菜地里了?”
邵远在墙角下跺了跺脚上的泥,却闷着不说话,朱颜也就不多问,毕竟谁被老娘这样指着鼻子骂心里都不会好受。但是方才林三婶的话她也听了个明白,难怪杨桂花拿邵远当牛马使唤买卖了,弄了半天不是亲生的。
她将菘菜送到灶房,已经抹完眼泪,将炖鸡汤舀进陶盆的周四娘看到她提了菘菜进来,就是一愣,打发莲花将汤端到堂屋去。
等莲花一走,周四娘这才露出心酸来。显然心里的难受比脸上的巴掌更疼:“我刚刚就是一提说下晌的菘菜浇头好吃,二叔就一声不吭去砍了一颗回来,可莲花她爹……”
说不下去了。
朱颜也能理解,甚至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不过她初来乍到的,实在是不好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沉默相对。
周四娘就抹去了泪,勉强扯了个笑容:“弟妹,你别怪我多嘴,二叔这个人别看他少言少语,可他心最细,也最是体贴人,你跟他好好过日子,他会对你好的。”
好不好的,现在光凭一张嘴也说不准,但周四娘的例子摆在眼前,若是邵远以后也变成邵大郎这样的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
前提是,得将自己的卖身契和户籍落定。
这样想着,朱颜帮着周四娘又炒了个菘菜送到了堂屋,就算是开饭了。
依旧是原来的位置,周四娘依旧站在杨桂花身后埋着头。
邵父黑沉着脸,杨桂花脸色更是难看,邵近和朗哥经历刚才的事依然没什么感觉吃得满嘴流油。
朱颜才不亏待自己,先喝了半碗鸡汤,再木勺沉底慢慢捞,满满的鸡肉就进了她的碗里,举箸慢悠悠吃起来,这一套动作瞧得杨桂花脸色黑如锅底,她撇撇嘴,正想给媳妇立规矩,却被邵近打断了。
邵近始终有些担忧林一的话:“爹,刚才那林家小子说三弟的话感觉不像胡诌,要不要去城里找三弟问问?”
去县儒学的生员虽然都是考中了秀才,可也分了个高低,成绩最好的称作廪生,次之增生,另还有附学生员等。然而同样是生员,待遇却不一样,邵堂进入县学时月考可是一甲,自他十五岁进入县儒学开始,不但每月能享受朝廷发放的“廪米”约六斗,另外还有五百个钱的津贴,连带着邵家也免交丝帛税和部分田税,大大减少了邵家的重担,这样的优待可以说是绿河村里的头一份。
这也是为何杨桂花能在村里横着走这么多年,而无人敢同她真的撕破脸吵架,毕竟邵堂真考中了举人,以后可就是当官的苗子,谁敢得罪。
然而林家的人这样登门还是头一遭,被邵近这么一提杨桂花心里免不了真犯起了嘀咕,这几个月邵堂极少回家来,也没托人将廪米带回,莫非林一说的是真?
杨桂花心里想着,抬眼见邵父并不答话,就拐了拐问:“他爹,要不然让老大去看看?”
邵近就赶紧凑上来:“我去看看三弟吧,要是没事也说明林一就是胡咧咧,看村里谁还敢和林家来往。”
说到这,杨桂花就起了劲,即便没有邵堂的口信和物件,她也不信以邵堂的文采学识会落了二甲,暗想肯定是林一在胡说八道,于是又催问:“没错,就让老大去一趟!”
杨桂花想的是等老大回来证实了无事,她可就有由头去林家门前好好宣扬一番。而邵近想得简单,只是觉得去回城里一趟就是一日,可以躲一日清闲,反正老二在家,按他那个老实牛劲也不会耽搁,明日一晌午就能把另外两块田犁完。
任凭母子两人说得如何热闹,邵父始终无动于衷:“别说了,他说一句你们就要上赶着去城里,要是老三知道了又该怪你们乱来。再说明日还等着把最后两块地犁了,就要赶着下秧插秧,哪有空闲让你去城里耽误一日。”
邵家一年种双季稻,现在是春耕早稻的重要时候,眼看见天气暖和起来,要是不能将早稻按时种好,会影响种晚稻的收成。
饭吃的差不多了,邵父放下箸先开了口:“今晚上这顿算是替你们把事儿办了,明日一早二郎和你娘去村里将你媳妇的户籍上了,以后就是一家人,好饭一起吃,活也不能不干。”
朱颜想起自己的卖身契,她见邵远应了邵父后便没有开口讨要的意思,便有意要开口提醒,谁知邵远看过来和她目光对上,示意她不要开口。
朱颜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不过想着自己开口到底不太好,或许还会被杨桂花骂一通,不如就让邵远去——她现在可是和他是夫妻,也正好检验下他是不是邵大郎那样装傻充愣的货色。
明晚八点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