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少年的同行人见那男的已经进气少出气多,担心万一打死了他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几人一起上才将少年拦下来。
“承礼、承礼,冷静点,快看看樊婶和弟弟妹妹。”
“是啊承礼,家人要紧。”
樊承礼被扯开,那男人像个死人一样瘫在地上,血从鼻子嘴巴里喷出来,糊的满脸都是。
随后樊承礼连忙去查看母亲弟妹的伤势,樊母是伤的最重的,她快四十岁,多年的劳碌让她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刚刚被那群恶仆围殴,她为了保护子女,扛下了多数拳脚,此时痛的蜷在地上直不起腰。
妹妹和小弟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妹妹更是险些遭人轻薄,此时哭的快喘不来气。
镇上的医馆收费比乡里的贵不少,村里人都舍不得来看,但事出紧急,樊承礼管不了这么多了。
拉板车的同村人走的慢,刚刚才到。
樊承礼把板车上的野兔和山货搬下来,将樊母放了上去,从衣襟里掏出几个铜板,又掏出碎银塞给拉板车的:“天祥,我要去找那苏家人,劳烦你帮我把母亲弟妹送去医馆,找郎中好好看看!”
关天祥赶紧收好了钱,等樊小妹和弟弟上车,马上拉去了就近的医馆。
而樊承礼扯起地上的男人,不用打听,刚刚围观的百姓们就争相说出了苏府的位置,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赶去。
等他们赶到时,刚刚趁乱逃走的家丁也到了苏府,正哭天抢地地喊着:“救命啊,来人啊,小少爷被野蛮的乡下人要打死了!”
白竹摇越看表情越冷,一颗心仿若沉到了冰窟窿里。
这就是她庇佑了几十年的家族,横行霸道,不知廉耻,成了他们从前最厌恶的那种人。
苏盛,你可知你的后人长成了这般货色?
记忆深处,男人的脸清晰些许,白竹摇想起方才那个中年男子长得像谁了。
像苏盛,与中年时的苏盛有七分相似。
其实她从久久等不到供品供香时就隐隐意识到苏家人的转变了,一过八十载,昔人早已逝去,就连苏盛的儿子都约莫死了三十年了。
只是曾经那些记忆和她自身的懦弱,让她不愿面对现实,打破习惯了的生活。
可逃避不会让假的变成真的,装作看不到的丑恶会腐烂发臭,让人无所掩盖,甚至伤害无辜的人。
白竹摇心念一动,周身的空气连带着画面扭曲,下一秒她就回到了苏家门廊,周围的人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她只要站在一个人面前,就会有一段记忆跃入她的脑海,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看遍了在场尽数苏家人的回忆,揭露了一桩桩一件件苏家这些年做的恶事。
下到苏夫人扇到妾室脸上的耳光,上到苏老爷不满足于现状,拉拢大小官员富商而送去的一箱箱金银和姑娘的下作手段。
以及因为苏家家大业大,掌握了悬河两岸大部分的商铺,前几年北边饥荒,苏家在国难之时勾结官员,粮食涨价压榨民生,逼死了不知多少穷苦百姓。
看到最后,白竹摇对这个家族仅剩的一丝恻隐也没了。
她保了这么多年的家业,出的却是纨绔□□、残害百姓之辈,而说到底,促使这一切发生的都是她。
若果不是她的眷顾和放任,苏家不会在悬河当上土皇帝,悬河的百姓也不会过着这备受欺凌的日子。
既如此,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白竹摇从漫天的记忆力脱身出来,眼前一黑险些倒地。
怎么回事?窥人记忆是她信手拈来的事,可这一次看完,她却觉得头仿若千斤重,晕晕沉沉地抬不起来。
白竹摇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身体里好像无头苍蝇般疯狂流窜的气息。
她的灵气以无法忽视的速度在消退。
她意识到不对劲,第一次睁眼时还是酷暑,眼下院子里的郁郁树木光秃秃的,一派萧瑟之景,显然已是暮秋初冬。
她仅仅饿昏了一瞬,就横跨两三月份?
可眼下她无暇深想。
白竹摇急促地喘息两声平复,抬头看了门口围挡的一圈少年人,一挥衣袖送他们到了东二街的医馆,樊承礼的母亲弟妹就在这里看大夫。
随后她又环视了一圈这偌大的苏宅,感受到了一丝已经淡的快消散的执念。
事到如今,这丝执念如何其实她已不在乎了,可既然要和苏家做个了结,也与那唯一的故人…叙叙旧吧。
思索再三,她努力调动着体内的灵气,维持住了停滞的时空,循着执念的指引,摸到了曾经熟悉的小院。
这院子好像也跟着过去的人变老了,不再像记忆里那样,几十米远都可以闻到淡淡柚香。
她爱闻柚子皮淡淡的苦味,苏盛总说她是狗鼻子,灵敏又老喜欢些常人不喜欢的味道,她会默默反驳一句不是狗鼻子,是刺猬鼻子。
苏盛一边说她一边给她布置好这间小院,特意请人调了柚皮香,日夜熏洒,就为了把这淡的不行的味道沾上院子里每一处,即使她都呆在牌位附近,压根不会来几次。
里屋,一个佝偻的身影躺在榻上。
白竹摇不用靠眼睛,光靠气息就认出来了这是谁。
几十年前揪着她的衣袖叫“白仙姐姐”的小儿已经人到暮年,满脸皱纹,他就那么躺在床上,身边竟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老人微眯着的眼睛在她进来那一刻猛地睁大,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的方向,良久,一滴泪滚落,顺着眼角滴到了枕头上。
“是你吗……白姐姐?”
白竹摇并没化形,但对他能看见自己的事并不惊讶。
他命数已尽,能见鬼神。
白竹摇点点头,歪头思考许久才不确定地念出一个名字:“苏惟安?”
话音落地那一刹,老翁展颜。
“您还记得我……几十年了,您还是那副样子,我却早已形容枯槁,愧于见您。”
面对他,白竹摇有些许动容。
曾经苏盛的妻子视她为眼中钉,却又舍不得她带来的富裕安定,只背地里教导孩子不许靠近她,恰好她也不是喜人的性子,只是没想到,他这唯一的孙子辈对她十分亲近。
在小院里碰见她一次后,日日给她带些自己心目中的好东西,玻璃珠、不倒翁、九连环,一个劲儿地往供桌上摆。
不仅如此,长大后,他不顾家人反对,去找了老匠人学做香,学得一手炉火纯青的手艺回来给她烧去,那段日子白竹摇吃到不想吃,遇到寻过来的同行还会大方地分一口。
也是这个时候,她因为过得实在太好,睡了沉沉的一觉去,再醒时故人已逝,连苏惟安也不见了,没人再给她上香上供,她一看外面的人全是生面孔,没等做好出去的心理准备就饿晕了过去。
原来当年他消失,一直在这个院子里。
“苏家如今掌家的是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白竹摇想起门廊处长得与苏盛七分相似的男人。
苏惟安落寞地看了看自己的腿,那是他打娘胎里带来的病根:“您知道的,我自小腿就不好,如今残了快二十年了,因此才这么久没亲自去给您上香,但我一直做香让他们供着,只是我活不了多久了,往后……”
白竹摇揉了揉肚子,心里明白大概是有人不愿再给她上供,苏惟安做的香全被截下了。
看着床上的苏惟安,白竹摇蓦地有些感慨,但还是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往后了。”
“这二十年,没人给我上供过。”
苏惟安愣住。
白竹摇的声音淡淡的,就像她的人一样,好像从不会被什么人和事牵动太大的情绪,苏惟安想着,好像看见了昔日年幼时,奶奶只要一看见白竹摇就满心憎恨却不敢表露的模样。
可奶奶其实是个不会掩盖情绪的人,连他这样的孩童都看得出她的厌恶,何况是爷爷和父亲。
一到这时候,爷爷就会一脸歉疚,可白姐姐永远是淡淡的样子,从不与谁亲近,也鲜少出现,他对她很好奇,见爷爷总是往供桌上放东西,他也学着放。
放玻璃珠、不倒翁,和缠了父亲好久才买下的九连环,他没有兄弟,又和姐妹们玩不来,和供牌讲话就成了年幼时的玩乐。
后来他长大,知道了白姐姐是家里的保家仙,很重要,便更勤快地往东屋跑,却被奶奶逼着成亲生子,他照做了。
婚后六年,奶奶死了,他不顾他人反对去找老工匠学做线香,学了一手好手艺回来日夜做香,刚过不惑不久腿疾就复发了,他很开心地退下来,让儿子管家,自己搬到这小院里制香。
直到腿实在走不动,他才停了亲自上供的日子,每月都做好一个月的分量让丫鬟备着。
只是没想到,他精心做的,竟然从没能上过供桌。
“他、他……”苏惟安浑身颤抖,“他怎么敢……”
白竹摇摇了摇头:“我走不是因为这个。”
“时过境迁,初心不复,苏家的树苗长歪了,你的儿子、孙子,恃强凌弱、勾结官员、残害百姓,他们该得天谴,这不归我管,但我庇佑的家族横行霸道,实不是我所愿。”
劫后八十载,她彻底对苏家失望。
“你比你爷爷、父亲活的时间都长,一生富足,也没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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