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本就生了一天闷气,此刻险些被人推倒,眼中的戾气便也一点点浮了上来,拳头间的指节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店小二见他还不走,就不耐烦的去拿门边的笤帚赶人,“死叫花子,别碍着咱们店里的生意,滚开些!”
那笤帚还没落到他身上,徐泽便抬手招呼了上去,朝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
店小二生得瘦小,被徐泽一记拳头揍得一个趔趄,仰脸摔在了地上。他丢了笤帚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捂着吃痛的腮帮子眼中是又怒又怕。
他也是想着今日县太爷要来,码头上尽是巡逻的皂隶,量他这个叫花子也不敢与那些带刀的耍混,便硬气了几分,退后躲在门边,高声骂道:“你这个死叫花子还敢打人!你再不走!我这就去报官!”
他这一嗓子引得店里的食客纷纷看了过来,店里的掌柜暗骂了一声多事,也心急火燎的跑了出来。
陶枝上前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急道:“你别打人呀!”
徐泽怒意未消,因被陶枝拉住了手也冷静了几分,生硬的说:“是他先赶人的!”
陶枝方才也只离他几步远,发生了什么自然一清二楚,这事儿真不怨他。
那羊肉店的掌柜正当此时也跑了出来,一张脸神色变了又变,不知拿什么态度应对,最终还是摆了个笑脸,“客官,是店里的小二不懂规矩,您消消气!咱们店的羊肉锅子可是不便宜,一份需要半两银子,您二位要是真心来吃饭的就往里边儿请!”
陶枝听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瞧不起谁呢?立刻还了嘴,“这样狗眼看人低的饭馆子,我们也不稀罕去!”
那掌柜眼底露出一丝轻蔑之色,“这位好汉打了我家店小二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您二位不吃饭就别拦在我店门口妨碍我做生意……”
徐泽冷笑一声,“不追究?那我还要谢你了?不是说要报官抓了我下狱吗?好啊,小爷我今天还就在这儿等着你们抓!”
这时店门口已经围了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他一言我一嘴,先瞧见的人已经把方才的经过讲给了后来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那掌柜也没了耐心,把脸一沉,向那店小二使了个眼色,“杨六,你去码头喊几个官差来,就说咱们店里有人闹事儿。”
陶枝一听,真喊官差来那还得了!她只知道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斗,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到了公堂上是任他们这些人拿捏的,她只怕纵使徐泽有理说不清,大人们一动怒真把徐泽抓进县衙大狱去,到那时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一切都难以转圜了!
她连忙去拦那个叫杨六的店小二,急道,“你别去报官!我们这就走!”
徐泽把陶枝拉到身前,犯了犟,“让他去!分明是他先动的手,我倒要看看这世道当真一点王法都没有?”
陶枝挣脱不开心里又急又气,眼看那杨六一溜烟跑了,气得朝他的胸口捶了几拳,横眉瞪着他,叱道:“你犟什么!非要把事情闹大不可吗?”
“好,你徐二天不怕地不怕,官差老爷要揭你皮你都无所谓,是英雄好汉,那我呢?”陶枝气得眼睛都红了,眼角还泛起了泪。
她在心底问,你就不知道我会因此担惊受怕吗?
徐泽静静地看着她,以为她是怕被牵连,冷声说:“又不关你的事,你依旧和张家嫂子他们回家就是了,反正如今我做什么事你都看不上眼。”
陶枝气得胸口一窒,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看不上眼的话?分明之前还和她说不会不管她的人,此时满嘴说的又是不关她的事,到底是她要分清楚,还是他想分清楚?
她咬着唇忍住眼泪,狠狠推开他,“好,不关我的事,你爱如何就如何!”
陶枝哭着跑开了,徐泽愣在原地发怔,心口也一阵一阵抽痛,迟疑了一瞬终于追了上去。
那掌柜见了立刻翻了个白眼,伸着脖子骂道:“刚才不是非要逞能吗?还敢在我店里耍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陶枝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集市,又提着背篓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码头上的戏台已经搭好了,此时街上都是看热闹的人,她只能闷着头艰难的往外挤。
戏台上咿咿呀呀,演的正是一出《窦娥冤》,黄板一敲,那戏子声声泣血,“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
陶枝听了更是觉得心中无比悲凉,任由人群推搡着她,眼中热泪滚滚而落。
她知道人心向来善变,二人结亲本就不是因着情投意合,一切都是约定而已。她不该总是自作主张要求他如何行事,不该忘了他徐二本就是没心没肝的浪荡子,更不该妄图把自己当作他如何紧要的人……
他既不要她管,她何必自讨苦吃?
陶枝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逆着人流往外走。
忽然之间,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扣住,正当她错愕之际,徐泽蓦地将她拉进怀里,用结实的臂膀拥着她,又紧紧收拢。一时间众人的吵嚷声都被一张无形的网隔开了,在这人潮汹涌里,他是失而复得最幸运的那一个。
陶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一时忘了挣扎。
徐泽低头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闷闷的说,“你别生气了,是我不该动手打人……”
他向来是个随性而为的人,不知为何一碰上她,情绪总是莫名其妙的失控。被她上药会脸红,见她落泪会心疼,她一难过他就想逗她开心,她对别人笑他心里就忍不住泛酸……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她跑掉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儿时母亲冷眼瞧他用鞭子抽他时的恐惧,他似乎在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
现在,她就在自己怀里。
徐泽垂下轻颤的双睫,呼吸之间上挑的眼尾逐渐潮湿发红,他近乎后怕的紧紧搂住她,想把她永远留在自己怀中。
陶枝被他的双臂勒得发疼,挣脱不开终于还是捏起拳头隔在两人的身体之间,叱道:“徐泽!你放开我!”
徐泽闻言略松了手,陶枝往后退了两步,又被拥挤的人群推搡了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看他,“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什么?”
徐泽愣了一下,眼中满是迷惑。
“你这样对我……是什么意思?”陶枝心中隐隐约约觉察到他似乎是对自己动了情,但这种事,她不想猜,她想听他亲口说。
徐泽不知道她想问的究竟是什么,眨了下眼,喃喃道:“我怕你走了……”
陶枝看着他的眼睛,静静等着。
“然后我就追了过来,方才的事是我鲁莽了,你别生气了好吗?”他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陶枝沉下肩膀,他这样追过来抱住她,做这样逾矩的事只是为了让她消气吗?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掩去心底的一丝失落,方才的事就当她想岔了。陶枝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用刚哭过带着水汽的眸子看了他一眼,说:“今日东西也卖完了,我们要走也该给张家大嫂说一声,再折回去一趟吧……”
徐泽应了声,便默默地陪她往回走。
陶枝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你就在此处等我吧,我怕你过去那店家见了你又不肯罢休,若不是你总是作这幅打扮,那人也不会……”
算了,多说无益,她都劝过好多回了,可他哪回听了,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个不闻不问的约定。
徐泽神色平静的听了,又有些不放心的说,“此处人多,我送你到集市那边……”
“不必了,你替我拿着背篓吧,我只去和张家大嫂知会一声,买几个包子就来。”陶枝转身又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陶枝返回时并没有见到卖吃食的那块有官爷盘查,想来那掌柜只是虚张声势,也是松了一口气。张家大嫂一瓮糟肉卖了一半,见陶枝过来,笑着说要给她拿一块尝尝。
人家是拿来卖钱的她不好贪嘴,便拒绝了,只问了声他们打算何时回去。
张卫说:“要看今日能否卖完,若是卖不完夜里应当歇在我嫂子娘家这边。嫂子,徐二哥呢?”
“他……他在戏台那儿看戏。那你们忙,我和徐二兔子卖完了就先回村里了。”陶枝和他们打完招呼便去摊子上买了四个包子,花掉了十二文。
她也没有逛集的心思,护着手里的油纸袋就往回走,到了戏台那块儿,一眼瞧见了站在墙根底下的徐泽。
两人分吃完了肉包,便逆着人流往村子南边的渡口走,两人一路无话,直至坐了船,走回了山塘村,又进了东院,便各自回了房。
连着几天,夜里都下一场暴雨,天一亮就停了。
这日夜里陶枝的屋子便有些漏雨,她醒后便黑灯瞎火的摸下床,取了盆子来接雨水,雨水落进盆子里,滴滴答答的扰得她一夜没睡好。
等天亮以后,两人吃了早饭,陶枝边收拾碗筷边说,“我那间屋子有些漏雨,你能上房顶给我看看吗?”
徐泽自是应下了,起身便去主院里借了个梯子扛了回来。
徐泽将梯子立在房檐边上,心想着陶枝应当会来给他扶梯子,便满心欢喜的站在那儿等她。
陶枝将两人的脏衣裳收拢到一起,从屋子里出来后便目不斜视的出了东院,她要去洗衣裳自然是去溪边。徐泽看着她的背影就有些闷闷不乐,哀叹了几声,还是在脚上帮了草绳爬了上去给她修屋顶。
这几日下雨,山里水汽重,两人便都没有上山,她想着反正也是闲着,就把西厢南边的那块空地收拾了出来,才拔了草翻了地,犁出五垄地来,一忙起来她也顾不上想别的了。
陶枝洗完衣裳回来,在院子里晾完,又拿着锄头,去给菜地里昨日才栽下的菜苗松土。雨后土壤容易板结成块,面上晒干了,底下的还是湿的,菜苗便极易烂根。
徐泽把屋顶上的瓦换了一块,坐在屋脊上看陶枝在地里忙活,下来以后又转到她的菜地里,讨好的说:“瓦换好了,我来帮你拔草!”
昨日她翻地种菜前就拔过了,哪儿有草?
陶枝心中疑惑抬起了头,一看便瞪圆了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徐二!你拔我菜苗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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