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像是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撩袍往圈椅上一坐,仰起脸笑着说:“大哥您是家主,分家这事儿,您说了算。”
说完,徐泽还拉了陶枝一把,让她也坐会儿,这事儿一时半会恐怕没完。
陶枝顺势在他右手边坐下,但看堂中的哥嫂二人虽脸色难看,也依次落了座。
她心中暗想,嫁来徐家之前娘亲所说的竟成真了。今日分家这事儿看似是由他大哥提出来的,但也少不了他大嫂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两人之间的隔阂本就牵扯至亲的性命,想要弥合也并非一日之功。他大嫂这人看似一片好心,却时时挑拨,在他大哥面前做出一副长嫂如母的慈爱模样,徐泽若是有一丝做的不对的,甚至添油加醋的告过去,叫他大哥的成见愈来愈深,实在是处心积虑,包藏祸心。
陶枝不由得多看了刘氏两眼,但看她一脸哀戚,默默用手绢拭泪的柔弱模样,任谁看了也只能心疼不已,说一句长嫂难当。陶枝心下更加胆寒,竟有些恨自己被她和善的面目骗了,识人不清,只能默默告诫自己往后不可轻信他人。
徐家大哥眉心紧皱,招手唤来小莲,“去将林里正请来,就说我们徐家分家请他来做个见证。”
“是。”小莲应了一声后,便飞快的退了出去。
四人在堂中对坐,保持当下的平和仍是有些勉强,唯有徐泽还端起了茶碗悠闲的嘬饮了起来。
此时徐家大哥的幼子徐铭从卧房中跑了出来,许是刚睡醒,衣衫皱巴巴的,还揉着眼睛。
“阿娘……”他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一见到刘氏便扑了过去。
刘氏搂住他,将他抱坐在膝上,柔声问:“明宝睡好啦?
“嗯!阿娘不是说我们今日要去看阿爷吗?二叔和二婶婶也一起去吗?”徐铭把脸转过来,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他们二人。
徐泽眉目含笑的咧开嘴,正想逗他的小侄子玩呢,却被他大哥冷声打断,“玉娟,把孩子抱进去。”
刘氏便也顺从的起了身,抱着徐铭进了内室。
徐泽也在他大哥刀子似的锐利目光下,收了笑容,将脊背往后一靠,哀叹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来……”
徐家大哥看他这幅坐没坐相的萎靡模样,只恐污了自己的眼睛,冷哼一声将目光移开。
好在陶枝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没熬太久,只过了一刻钟左右,小莲就领着跑得满头大汗的林里正进了院子。
林里正是个模样端正的中年人,长眉宽目,鼻直口方,身着短褐,脚上踩着一双草鞋。他一进门先扶着椅子喘了会儿气,又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徐家大哥起身迎他,“难为您跑一趟了,小莲,给林里正端一碗茶来。”
陶枝也起了身,将懒身坐着的徐泽也拽了一把。里正官职虽小也是个官,村里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还是敬着他的。
林里正仰脖干完了一碗茶,这才开口,“你们徐家在咱们山塘村可是有上百年的根基的,这百年来徐家也出过不少当官的,就是到了近几代才人丁没落了。分家这事儿于你们的家族无益,徐大郎又在村中教着学生,传出去也不好听,我着急忙慌的赶过来还是为着劝一劝你们……”
徐家大哥也未曾料到穷乡僻壤里的一个村夫,竟把他家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不愧是一村之长,也瞬时对那林里正恭敬了几分。
他朝林里正略一拱手道,“林里正洞达事理,小生敬佩不已。实在是我那庶出的二弟,太过顽劣,不敬尊长,使徐氏祖宗蒙羞;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为祸乡里,桩桩件件难以细表。林里正,分家之事,我意已决,断不是一时冲动才惊动您的,也是请您做个见证。”
林里正对徐二的名声,也算有过耳闻。既然徐家大郎的心意已决,到底也是徐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再劝了,“大郎是读书人,这关书便由你来写吧。”
徐家大哥应了声是,便唤小莲去西院取来笔墨纸砚,他又将堂中长条案上的摆设取了,与那林里正一同搬到正当中。
陶枝看了一眼徐泽,徐泽还转过脸来朝她笑着挑了下眉,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等笔墨取来,徐家大哥便铺上三张白纸,提笔疾书。
陶枝虽站得近,这方方正正的墨字,她却一个也不认识,看了也只能干着急。
待徐家大哥将序言中的祖辈创业之艰难,如今分家之缘由写完,徐泽却突然出声,“且慢!”
他大哥被打断,神色不耐的问,“怎么?我所言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只是接下来就该写家产如何分,你不提前同我商量一下?”徐泽抱着臂嗤笑。
白纸黑字,等按下手印就不可更改了。林里正也觉得有理,劝道:“至于家产,你们兄弟俩还是先商量清楚再写罢。”
徐家大哥放下笔,讥讽道:“你在徐家这数十年,吃穿用度,又时常在外面惹事生非,所耗费的银钱已是不少。你嫂子又帮着你娶妻成家,你竟然还想染指我娘留下来的这点嫁妆吗?”
当年徐家老爷被斩首,受贿的银两自然也是被那韩县令抄走了,徐家大夫人带着众人回乡时手中除了自己的嫁妆,便是变卖了宅子,发散了奴仆得的一些银子。大夫人又有两年卧病,族田中虽有收益,到底是入不敷出的,如今徐家的积蓄便也只剩已故的大夫人的嫁妆了。
又听那徐家大哥再次开口,“我原想着东院一贯是你在住,便划分给你。家中族田所得银两本是专作祭祀之用,尚有三百余亩,我乃徐家长房,又有祖宗牌位要供奉,这三百亩祭田自是由我打理更为妥当。只是怜你身无长物,往后也只能靠种地吃饭,便分出二十亩来,也够你夫妻二人吃喝了,旁的便再也没了。”
徐泽听了倒是觉得好笑,“你既知我不会种田,还分我田地做什么?不如折了银子来。还有那院子,与你做了邻居,睡到夜半我总有些不放心,怕你趁夜来抹我脖子……”
“徐泽!”徐家大哥怒极大喝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里正忙来打圆场,“徐家二郎,你要这二十亩地可比要银子好多了。银子不经花,这地里只要种上庄稼就不会把你饿死,你大哥这划算没错的。”
陶枝家中也是种地出身,林里正说的也正是她想说的,她又补充道:“你若是种不过来,大可把地赁出去,收些租子。或是冬日洒上麦种,也不需怎么管,来年总归是有些收成的。”
徐泽倒也听劝,“那这二十亩族田我便收下了,院子我却是不想要的,你只管折成银子,我出去另觅一个住处。”
徐家大哥伸手按住自己的眉心,这徐二实在令人头疼。
林里正有了主意,“咱们村北面倒有一个空屋子,是殷婆的大儿子一家的,她儿子征兵时死在外头了没回来,儿媳也改了嫁。她这么些年来,是喉咙也哭坏了,眼睛也哭瞎了,也没法收拾院子,是以一直荒废着。你要是不介意这家的主人没了命,倒是正好可以将这间屋子买了去,你有了住处,殷婆也有了银子买些米粮度日。”
徐家大哥这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急忙问道,“林里正,可知这屋子要多少银子?”
“这屋子是用山石和黄泥建的,也算牢靠,殷婆同我说过要卖十两。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北边野塘又多,不知门窗柱子朽坏了没有,还需要再去看看,也许还能饶上几两。”
“罢了,那我只管出十两银子就是,有余的便让他得了去,再添上二十亩族田,若是都没有异议我便下笔了?”
“我要带走我娘的牌位。”徐泽平静的说。
徐家大哥嗤笑一声,韦姨娘花娘出身,本就入不得徐家的祠堂,还是玉娟心善这才供奉在耳房的小佛堂内,他既要这牌位,拿去就是了。
“小莲,去请韦姨娘的牌位。”徐家大哥捏起兔毫笔,好整以暇的看他,“你还有何事要说?”
“你写罢。”徐泽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关书又称分关,是当朝分家时所立的契约,关为领取,分乃分割,一旦落下手印,便如同房屋地契一般有了律法效力。
待墨迹吹干,三人分别签署上自己的姓名,又按上手印,这便算真正的分完家了。
徐泽将自己那份关书折起来,塞进怀里,向陶枝示意跟上,便拉着林里正要出去,“今日还早,里正快些带我去买了那屋子,下半晌收拾一番,夜里我也好住进去。”
徐家大哥让小莲取了钱袋来,将十两银子交到林里正手中,也跟了上去送一送,拱手道:“劳烦里正再走一趟了。”
林里正打开钱袋,将银子的数量核算清楚,这才转交给徐泽。一面往外走一面与他告辞,“徐家大郎放心,这是我分内的事儿,你不必再送了。”
陶枝也与徐家大哥告了别,这才跟着徐泽与林里正出了徐宅大门。
林里正瞅了徐泽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皮,“你这儿是你大哥打的?”
那掌印仍旧红肿得骇人,徐泽倒是无所谓的一笑,“是,往后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他若是再敢往我身上招呼,我定不会让他讨到好。”
林里正唏嘘一声,摇了摇头,“兄弟之间,何至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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