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他。
一想到过几天两人就要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陶枝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冷着一张脸好像没瞧见人似的,扭头就往灶屋去了。
“哎!你跑什么?”徐泽没好气的喊。
他生得手长脚长的,立在墙头上一跃,便轻轻松松跳进了陶家小院。
徐泽嚼着野果子走过来,倚坐在灶房的门槛上问里头的人,“你家里这会儿没人?”
“只有我和我娘在家,你找我有什么事儿?”陶枝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从筲箕里抓了把茅根丢进锅里又添上水。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啊,上回给你爹解了蛇毒,后来居然再没在村里见过你。”徐泽见她忙忙碌碌的不好好听他说话,索性起身凑近了些。
陶枝把手里的锅盖合上,瞪了他一眼,“我躲你干什么?还不是因着和你定了亲事家里拘着不让出门。倒是你,青天白日的翻人家墙头,活像个做贼的。”
“哼,小爷我那是身手好,你不出门,我只好亲自来找你了。”徐泽双手抱在胸前,又说,“你那天不是说不想嫁我吗?咱俩都不愿意,你合该想法子把这事儿弄黄了才是,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亏我上回还给你爹解毒,你一句谢也没说就算了,怎地还背后捅我刀子!”
陶枝听他满嘴胡搅蛮缠,什么罪名都她身上塞,她什么时候捅他刀子了?
她一时气结,反问:“那你今天是来找我算账的?”
“那当然,嗯……也不全是。总之你不能恩将仇报吧?”徐泽将手一摊,漂亮的桃花眼望着她,显得颇为无辜。
陶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恩将仇报是吧?救命之恩,我定要报答的。至于仇,我怎么不晓得我几时与你结的仇?婚事是你兄嫂和我爹定下的,你是觉得我又能做什么?”
“你……”
徐泽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她的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
是了,他能指望她做什么,这小身板,瘦得跟一根竹竿似的,指不定在家连饭都没吃饱过。若是和家里人动起手来,也只有挨揍的份儿吧。
可话又说回来,他着急的是眼下这事儿又该怎么摆平?
更气人的是他才是那个要成亲的人,却连下聘迎亲是哪一日,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怎么他徐泽是很随便的人吗?他可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徐二哥啊。
都怪那什么狗屁规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徐泽烦躁的抓了抓头,“莫非真没别的办法了,我大婚那日逃婚可使得?”
陶枝听罢腹诽道:这徐二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她也是头一遭遇见新郎倌和新嫁娘商量自己能不能逃婚的。
陶枝知道家里需要这场婚事,若是毁了婚,家中连聘礼的银子都赔不出来,定然是不会将她领回去的。又有徐家兄嫂撑着一口气,她便是守活寡也要待在徐家。所以不管徐泽做什么,逃婚也好,跑了也罢,除了令她难堪,惹人耻笑,于事实而言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
“我想知道,你是为着什么不想娶我?”这话问出来,陶枝自己都觉得脸热。
谁曾想一个月前,她还亲口与他说过,如何也不肯嫁他的话呢。
“那我可真说了啊?”徐泽觑了眼她的脸色。
“嗯。”陶枝若无其事的蹲下去看灶膛里的火。
徐泽像是攒了一肚子的不满,说起来苦大仇深的,“也不是为着你,我只是不想娶一个管家婆放在家里!像我大嫂那样的,穿衣吃饭要管,几时归家也要管,耳根子一刻都不得清净。又或是像李三哥的媳妇儿一样,一不许人出门打架,二不许人吃酒玩乐,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劲儿?”
陶枝手上拨着灶里的柴灰,心中嗤笑他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点儿也不晓事,也难怪他能和村里的无赖鬼混到一起。
她抬头却问:“可你这次逃了婚,下次呢?又预备怎么办?总不能逃一辈子吧?”
徐泽“啧”了一声,“你说的我也想到了,可眼下不正是为这事儿犯了难嘛。我兄嫂一心想让我成个家,我都说同他们说了不想娶妻,不想娶妻,可他们根本不听我的呀……”
“我想也是这样,若你说得动你兄嫂,也不必到今天还来爬我家的墙头。”
徐泽被她戳破只得干笑了两声,伸手挠了挠头。
“既然没了法子,不如我们提前说好,虽是成了亲,但我们各取所需,两不打扰。我也不会管你几时出门,几时回家,你只别把那些无赖往家里带,也别……碰我。”陶枝说完垂下眼,抿着唇。
她说出这些,也是为自己最后胆大妄为一次了。
徐泽听了眼前一亮,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怎么此事经过她一说,就变得这么简单明了了?只要她能做到诸事不问,成亲以后,大哥和大嫂也没了理由再管他,那他就可以继续逍遥自在。
徐泽有些得意,正想一口应下又抓住她言语间的一点漏洞,疑惑道,“但你说各取所需,可你也没说你图什么呀?”
她图什么?
陶枝觉得有些好笑,笑得她眼角都生生沁出泪意。
是啊,她图什么呢?
她从小听话懂事,阿娘要她忍让,阿爹要她恭顺,阿奶要她在家里勤勤恳恳,不能有一句怨言。他们明明是自己最亲的人,却从来没人问过她的所求的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应该听他们的话嫁人生子,低眉顺眼的过完一生。如今到了她理应走的这条道上,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样不甘心?她起初甚至反抗过,爹娘却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但她又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爹娘生养她一场,她为这个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心底的苦痛,连她自己都很难解释。
陶枝按下纷乱的心绪,惨淡地笑着说:“我能图什么?我嫁给你本就是爹娘安排的,今日同你说这些也只是为了日后在你们家里好过些,既是和你说开了,也不至于整日提心吊胆着。你若是能答应这些,已经很好了,若是不答应,我又能如何呢?”
徐泽听得直皱眉,他向来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他不明白她说出来的话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伤自艾的,他也不懂她怎么笑起来比哭的时候还让人觉得难过。
他心里不大舒服,抿着唇说:“我答应你就是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俩谁都不许反悔!”
得了他的首肯,陶枝叹了口气,“好,绝不反悔。”
徐泽心事落地,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他从怀里抓出一把熟得黑透了的山稔子放在灶台上,努努嘴说:“怎么像个小老太太似的,成天唉声叹气的。快尝尝我今天才摘的果子,甜的很呢!”
陶枝才想反驳他扣上的奇怪名头,却见他转身挥了挥手说:“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以后结了亲咱们兄弟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有什么事你托人寻我!”
陶枝有些头疼,怎地结亲在他嘴里成了兄弟结拜了。
她看他出了灶房,又听到外头的动静,墙根底下“嘭”的一声。想着这人怕是又翻了墙出去的,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心说他的兄弟可都是些泼皮无赖,她才不想和他做兄弟。
陶枝把灶台上的山稔子拢在手心,拣了一颗放进嘴里。含在嘴里没什么味儿,一咬开里面又甜又腻的果浆就四溢开来,还有许多小籽儿,嚼起来咯吱咯吱的。
唔,确实很甜。
——
这几日她就安心等着出嫁,一打眼就到了六月二十。
这日一早陶枝就被娘亲喊了起来穿戴整齐,里衣外头罩着一身百蝶穿花的大红嫁衣,头上盘成了妇人髻,斜插着一根镂着花的银簪子,耳边挂着两个素净的银耳环。她面上敷了粉,抹了唇脂,越发显得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袁氏今日强撑着下了床,亲自给她喂了红枣莲子汤,又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枝儿,以后你在徐家受了欺负,不要强出头,也不要事事都埋在心里,回来给爹娘说,我们去徐家给你讨说法。只是夫妻之间,你也多让着些,万事以和为贵。”
陶枝的声音带着哽咽,“娘,我晓得了。”
此刻房内除了袁氏,还站着陶枝的亲大姑,和她的两个儿媳。陶大姑今日也带着一家人回了娘家给侄女儿送嫁,她和陶老爹一样都长着一张瘦长的脸。
陶大姑扶着袁氏坐下,“弟媳你别太难过了,身子才好些可不能又倒下了,三日后还要吃她的回门茶哩!”
大堂嫂笑着说,”母亲说得对,舅母您放一万个心,大丫她是个有福气的。”
“是是是,大丫嫁过去定会事事顺遂、恩爱白头的。”二堂嫂也跟着说些吉祥话。
陶大姑又笑眯眯地看向陶枝,“大侄女儿,大姑给你带了半尺夏布,你的这些嫂子们也带了点东西给你添妆,你可别嫌弃。”
两位堂嫂一个拿出一个绣着芙蓉并蒂的荷包,另一个拿出一块蓝底红花的花布头巾。
陶枝连声谢过,她们又帮她把添妆的东西归置到嫁妆箱子里。
外头闹哄哄的,陶桃小脸红扑扑的跑了进来,额上都沁着汗珠子,她笑嘻嘻的说:“姐,外头接亲的来了。”
袁氏闻言红着眼睛给她盖上了红盖头,母女俩到底还是没忍住抱着哭了一场。
陶大姑连声相劝,“哎哟,你们母女都别哭了,就在一个村以后又不是见不到面了,大丫你好不容易才上好的妆,千万别哭花喽!”
“是啊,迎亲的都到院子里了,不好误了吉时。”大堂嫂说。
母女二人这才撒开手,两位堂嫂将陶枝扶到床榻边坐好,替她理好裙摆。
外头鼓乐相庆,热闹的很。有人高声喊着抢红封,起哄声一阵高过一阵。大堂兄敲了敲窗户,大喊道:“妹子,这下哥哥是真拦不住了,你预备出门吧。”
外头又好一阵哄笑,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陶枝在盖头下只隐约瞧见一角红色的衣袍和一双黑色的长靴。
那人在她面前站定,弯腰倾身过来。陶枝呼吸一滞,随着周身一轻,转瞬间跌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胸膛中。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心跳有如擂鼓,为了稳住身形只能尽量往他怀里靠了靠。
她感觉到他低头闷笑了几声,说话时嗓音明亮而有朝气,“怕什么,我还能把你摔了不成?”
陶枝听得耳尖一热,半张脸都红透了。又想幸好有盖头遮着没人看得见,才小心地呼出一口气。
又听得外头的媒婆高声唱道:“吉日良辰,喜气盈门。新妇出门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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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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