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之后,我离开看杀我的太极宫,离开生养我的长安城。
此去,归期不定,亦或是,未有归期。
我拜童太妃,昭阳长公主,我跪袁娘子,我跪拜我的师父——凉国公主。
“李家储君未定,你暂离长安,避开储位之争,或许,是件好事。”
凉国公主告诉我。
陛下病重,储位不定。
王相举荐舒王,颜相顺势而为,只说越王。
宇文家从洛阳而来,他们为衡王妃,更为衡王,杨家欲为圣人过继子嗣,杨氏想立少君,奉杨皇后为皇太后。
前朝后宫,杂如乱麻。
我离开长安,远离是非,的的确确是件好事。
“待到天下安定,你再回长安!”
观音禅寺,凉国公主嘱咐我。
“是。”
我摸着佛珠再拜凉国公主。
永乐殿那位昏君,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待他病势稍安,我恐他又要折辱羞辱于我。
入掖庭宫为奴为婢,去皇陵做守陵宫女。
阴谋诡计,多种多样,千变万化。
拜过凉国公主,我去了灵台观,拜见了我名义上的伯父。
颜相让我回琅琊。
返回琅琊颜家,一路上,伯父已为我打点妥当,我点头应下。
出了灵台观,再见印月宫。
我恬不知耻,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敲开了印月宫的大门。
宜阳公主照旧为我开了门,李印月不厌我烦,她出印月宫,她与我道别,为我送行。
离开长安的那一天。
我去西市,买下足量美酒,如荻与我同行,长安城外,她哭着与我挥别……
我被圣人逐出长安,李媁媁,李姩姩并不伤心。
“等那昏君一死,等六弟登上大位,李家六郎做了皇帝,这李家的天下,与你当天子又有何异?等你做了皇帝,那本宫就是太极宫的君王……”
华阳悄悄与我密谈。
这话不假。
我无言,我与她们依依不舍。
“母亲想念姐姐,不如回潭州去?”
罗然劝我。
我似是而非,算是应下了。
颜麟劝我,他劝我见一见颜家主母,我不听不闻。
颜麒骂我狠心,我自然是狠心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可不是我。
我若不狠心,那不是对不住童太妃,对不住昭阳长公主,更对不起我自己!
我在长安城外,回望长安……
昏君,性命有虞,他万分痛苦。
我,大仇得报,我心欢愉。
那一天,我离开囚困我多年的长安牢笼,我本该万分欣喜,可我心如轻虚无缥缈,空空落落,异样不悦在身且在心,那些细微,我言说不出……
雪消雨化,冷意不断。
“非仙,该启程了……”
幼妤唤我。
亲王之中,独舒王能担大任,只可惜他非长非嫡。
为保越王顺利继位,昏君,冯太后将七郎连同幼妤逐出长安。
太极宫母子将舒王一脉赶去益州。
李君泠、王幼妤、我们同被皇权逐出京兆长安。
我与李媁媁李姩姩道别,自此离开长安……
远离长安,我和阿湘袁小,没回琅琊,也没去潭州,我们与舒王舒王妃同路,路行过半,兵分两路,我们分别……
他们去益州,我们去澧州。
澧州刺史杜廷方曾赠我美酒杜康,这一次,我在长安酤酒,千里迢迢,赠还给他。
杜少卿被我放逐澧州,我被昏君逐出长安。
我不提长安,他也不提。
我赠杜廷方杜康,他请我喝酒。
这一回,广成王李君洺不在,我与杜廷方痛饮一场。
酒酣,我与杜少卿话别。
上马,离开澧州。
我此行,那一春我的归处,是荆州。
韦驸马被贬荆州,金阳长公主人在荆州。
那年春天,我从未想过,我会和金阳公主,在衡山顶同饮长安酒。
恩仇暂放。
子媆思念她的父皇,她望着李朝天下,她说先帝一生,只盼着一生功绩,能赴名山大川,帝王封禅。
我非君王,我无功绩,我被驱赶放逐,我以凡人之身赶赴名山大川……
离开荆州,春日已过。
三个月,国无大丧,圣人犹在。
我远长安,不问朝中事,我心困惑,只是困惑。
长安,半死的李君清,长安之主因我半死。
洛阳,半废掉李君渚,洛阳之主因我半废。
西都,不能回,东都,不能去。
我擦着长安洛阳,去往洛州嵩山。
罗皎在洛州,大山不变,维则不变,他仍不忘寿阳长公主李姣姣。
我无法劝说。
那年秋天,我和阿湘、袁小登上嵩山。
秋日在山,冬日在山。
秋离洛州,冬往兖州。
我欲登岱山,不巧的是,广成王李君洺在岱山。
我害了他最心爱的天子,他绝不肯放过我。
可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冬日小寒,趁着夜色天明,不顾冷,不见雪,我们三人悄悄攀上岱山。
那一天,祝公公带着圣旨,他说圣人病危,永乐殿急诏我回京。
那天,广成王提着剑立在我眼前,我不得不回长安。
一年里,我游历天下,走过李朝各州,我心甚悦。
回长安,我心知九死一生。
但……能亲眼看着昏君赴死,我求之不得。
赌,我嗜赌如命,我又再赌。
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相隔一年,我回到了我又爱又恨的长安故里。
永乐殿中,圣人病榻前,我不为昏君泣泪,天子大怒,赐我毒酒。
我的一生,僭越犯上,弑君谋逆,这昏君从未想过杀我性命。
我不信李君清当真狠心,他舍得一杯毒酒毒死我?
毒酒下肚,我疼痛难忍,入我口的,是毒,这无疑。
毒酒,是毒,却不够毒。
它毒,它比我的心肠还要毒。
它让我痛苦地疼了大半日,这是足够我追忆一生的痛苦。
天子赐我一死,冯太后命我殉葬。
昏君,冯太后,他们都疯了……
冯太后容我为圣人殉葬,这是昏君的阴谋奸计,是他谎言哄骗母后,是他苦苦哀求皇太后,他说喜欢我,他欺骗天下人,他哄骗皇太后,他让我死,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他帝陵里的陪葬品。
他们疯了……
不,他们没疯……
就如李媁媁所言,越王做了天子,那便是我做了皇帝……
昏君死后,帝入帝陵,余威如土。
鹤奴死后,李朝的天下,只能由我一人胡闹,谁人能辖制我?
天子,先使我狂,再令我亡。
他让我尝了一年自由,又唤我回故园赴死。
他为了他的李朝,他为了他的天下,他要我为他陪葬。
生命最后,我听不见满殿哭声与心声,我残存的命,我病弱的耳,只听得那昏君来回反复,“阿颜,死同穴,你我会有来世……”
李君清,他不欺神灵,他要与我生死同在,他要与我生死以之。
他要变成鬼了,他气极了,他活着竟说鬼话。
他恨我,我恨他。
我气他,他气我。
我死,罪有应得。
折磨惨痛而死,我恨。
我的死,这背后,像是一张纵横交错的密网。
在我离开长安的这一年里,陛下延续性命,圣人改变主意,这当中必有隐情,我瞧出了一些蹊跷猫腻,其中原委,我疼得千思百想,很可惜,真相如何,其中为何,我已无可深究……
华阳,安阳,阿湘,袁小……阳间人,一切事,身后事,都与我这个死人无关了……
毒酒之痛,死亡之苦,疼痛唤起我的长恨,我与李君清,绝不会一笔勾销,生无解,死不休,仇怨再起……
悔,没有用,恨,才是真正解。
最终,鹤奴,先我一步死在这太极宫。
我以我的血泪摸着佛珠,他以他的血泪紧紧握着我的手,死后不放。
他死在我怀里,我死在他怀里。
鹤奴不胜,我也没赢。
太极双鱼,血色同死。
他死在他的太极宫,我死在我的长安城。
下辈子,下一世,我绝不与他罢休!
可恨,我与他,不会再有来世……
至此,我再无知觉,气急攻心,毒发身亡,气绝而死,我与君同休……
此生终了,再无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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