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内,药香氤氲,宁谧安乐。窗外积雪未融,映得室内一片澄明。
几日前,朝局终定。新帝昭告天下,为霍家平反冤情,厚葬盛彬、穆蓉。霍长宁代霍家接下了太后杨蘅若的请托,点兵整军,准备北上,前往边境与北辽谈判接回明皓公主萧书璃之事。朝堂政务则交由太后暂理。
而萧祈,自那日断发之后,便再未踏足太极殿。
她褪去了繁复的朝服珠冠,只着一身素雅常服,带着霍长今住进了长公主府,终日守在府中,陪着霍长今。从晨光微熹到暮色四合,再到更深露重,几乎是寸步不离。她亲自试药温,喂汤水,读闲书,或是仅仅握着霍长今的手,静静地看着她沉睡或醒来的模样。
霍长今的精神时好时坏,但比起前些日子的昏沉,已好了许多。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榻上。霍长今靠在软枕上,看着坐在床边为她削着苹果的萧祈,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安静:
“阿祈,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想要做女帝。”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清亮,“你说,要为天下人行路,觅广厦千万间,庇寒士俱欢颜。”她微微歪头,带着一丝不解,“又为何……最终选择了只做这摄政长公主?”
萧祈削苹果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对上霍长今探究的目光,嗔道:“瞧你这记性……记话总是记一半。”
她放下小刀和果子,拿起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露出一抹温柔而释然的浅笑:“做女帝的想法,我从未忘记过。跟母后做那个交易,换取摄政之权,而非直接登基,其实是……我留给自己的一个选择。”
“嗯?”
萧祈认真解释:“做皇帝,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言一行,关乎国体,一举一动,牵动天下。会被龙椅困在这四方宫墙之内,会被奏章淹没在无尽的权衡与算计之中。”她轻轻摇头,“那样的日子,本不是我所愿。”
“而做长公主,”她语气轻松了些,带着一丝狡黠,“权力依旧在手,足以做我想做之事,护我想护之人。但若有一天,我觉得累了,厌了,我可以随时辞去这摄政之职,挂印而去。无人能说我弃江山于不顾,因为我所担之责已然完成。”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霍长今微凉的手,指尖传递着温暖的力度,声音柔得像春日融化的雪水:“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她凝视着霍长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霍长今,你若还想继续披甲执锐,守护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天下,我便以长公主的身份,陪你一起,守着这北辰江山,看海晏河清。”
她顿了顿,眼中漾开更深的情愫与决意:“你若哪天厌烦了这朝堂的勾心斗角,看透了这世间的纷扰,想卸下重任,寻一处安静所在,那么,我便辞了这官职,褪了这华服,陪你一起,云游四海,浪迹天涯。”
“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是留是走,是守护还是远离,”萧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许下她所能给予的最重的承诺,“你的身边,一定有我。”
阳光静静地笼罩着两人,将她们的身影勾勒得温暖而朦胧。霍长今望着萧祈那无比认真的眼眸,听着她这番不是誓言却胜似誓言的话语,心中那份持久的苦涩,仿佛被这温柔的暖阳彻底融化。千般苦难,万种委屈,似乎在此时此刻,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与意义。
前路纵有千帆浪,幸好,有你。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萧祈的手,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真切而释然的弧度。
“海棠花开了,我扶你过去看看?”
“好。”
公主府的海棠花品种更多些,养的也更好些。萧祈揽着霍长今的肩膀,让她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未能拦住的焦急通报。霍长今抬头望去,只见父母竟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猛地站起,身形微晃,幸好有萧祈扶着才勉强站直。
他们不是应该早已安全抵达雍州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霍长今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
该不会是姑姑他们沉不住气说漏了嘴,或者是从京州传回去的消息,让他们知晓了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真相,还是说其实早就被他们看穿了,见到长宁后确认了。
姚月舒的目光越过萧祈,直直落在女儿那苍白消瘦的脸上,只一眼,积蓄了多日的担忧、恐惧和心痛再也抑制不住。她几步冲上前,一把将霍长今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瞬间崩溃,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能……又一次……又一次想要瞒着娘,一个人偷偷离开啊!我怎就将你养成了这副性子啊!天大的事全都一个人扛!你是要剜了娘的心吗?!”
滚烫的眼泪迅速浸湿了霍长今肩头的衣衫,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心脏抽搐般地疼。她能感受到母亲身体的剧烈颤抖,这是一个母亲即将再次失去孩子的巨大恐惧。
霍臻站在一旁,早就红了眼眶,握着手杖的手微微发抖,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承载了太多沉重情绪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
霍长今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她抬起无力的手臂,轻轻回抱住母亲,声音沙哑地安慰:“阿娘……别哭……我…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这样的安慰,在明显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姚月舒哭得几乎晕厥,一遍遍抚摸着女儿的脊背,感受着那嶙峋的骨头,心更是痛得无以复加。
霍长今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愧疚。她不是不想承欢膝下,不是不想陪伴父母终老,可这命运的残酷,由不得她选择。她只能强撑着精神,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试图安抚悲痛欲绝的父母。
而一旁的萧祈,也只能默默退离,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没有任何资格插一句话。
这一整日,公主府似乎都变得暗沉下来,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被唤作“悲伤”的情感气息。
直到夜幕降临,萧祈安排霍臻和姚月舒在客房住下,方便他们能时刻看着女儿。
主屋内,霍长今疲惫地靠在榻上,闭着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倦怠和对父母的歉疚。
忽然,她听到萧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
“长今,我们成婚吧。”
霍长今猛地睁开眼,诧异地看向萧祈,以为自己听错了。
成婚?在这个时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虚弱却清晰:“不可……你尚在孝期,岂能婚嫁?这…于礼不合……”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况且……我如今这般模样…都不一定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了……何必……”
何必徒增牵绊,何必让你在我死后,还要背负一个“寡居”的名声。
然而,萧祈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俯下身,双手轻轻捧住霍长今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爱意的眸子里,又增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
“孝期在心,不在形。我的心意,天地可鉴,何须那些虚礼来证明?至于明日……正因不知明日如何,我才更要抓住今日。”
她直起身,眼神灼灼:“我要你,霍长今,成为我的妻。名正言顺,天地为证,父母为鉴的妻。不是偷偷摸摸,不是无可奈何,而是光明正大,生死与共。”
霍长今还想说什么,萧祈却已俯身吻上了她,“霍长今,我想要娶你,一年又一年,我早就等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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