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杏花微雨,看光的方向,尽头是你。
西征前的京城,空气中弥漫着战前特有的紧绷与不安,可这一切都被烂漫的春光温柔包裹着。
夜幕低垂,萧祈揣着霍长今教的本事,利落地翻过将军府的高墙,轻车熟路的跳上那棵海棠树,偷偷来找霍长今。
翌日,两人身着寻常富家小姐的服饰,隐匿在繁华京城的喧嚣里,她们纵马来到京郊的杏花林,再次踏入了这片世外桃源。春风缱绻,杏花簌簌飘落,宛如一场粉色的雪。
霍长今身着一袭淡紫长衫,英姿飒爽中多了几分温润,发梢还沾着萧祈恶作剧插上的杏花瓣。
萧祈清脆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她勒住缰绳,回头看向霍长今,眉眼弯弯,得意大笑。
“霍大将军,你输啦!说好的赛马,怎么连本公主的裙角都追不上?”
“驾!”
在这片烂漫的春光里,她只是一个肆意的少女,而非尊贵的公主,自由散漫,眼角是藏不住的稚气,十五六岁的年纪,是那样美好。
霍长今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纵容却怎么也藏不住:“殿下骑术日益精湛,臣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她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风景无限好,就陪你再玩一次。
萧祈得意地跳下马,正准备向霍长今讨赏,突然,一声尖锐的弓弦响动划破了春日的宁静。
“小心!”
萧祈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她毫不犹豫地朝着霍长今扑了过去。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狠狠扎进了她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春衫。
“萧祈!”
霍长今目眦欲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一把揽住萧祈下坠的身体,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紧紧攥住了箭尾。箭头离萧祈的心口只有两寸之遥,箭尾的羽毛还在她的掌心微微颤动。
林间的刺客见一击未中,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霍长今此刻全然顾不得追捕刺客,她的手颤抖着撕开萧祈的衣领,检查伤口,指尖瞬间沾满了温热的鲜血。
“萧祈,你撑住!” 霍长今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恐惧和自责在她心中翻涌。
萧祈疼得脸色惨白如纸,却仍强挤出一丝笑容:“慌什么……本公主……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你答应过……要陪我看……西凉落日……”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随时都会被这春风吹散。
霍长今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拿出帕子做了简单的止血,一把抱起萧祈,翻身上马,手臂紧紧地搂着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渐渐消散的生命。
“别说话!你给我撑住!”
她策马狂奔,向着太医署的方向飞驰而去,不断地在萧祈耳边嘶吼。
“萧祈安!你敢闭眼试试!”
萧祈靠在她的怀里,意识渐渐模糊,染血的手指却悄悄地勾住了霍长今的衣襟,气若游丝地嘟囔着:“凶什么……本公主……还没等到……你的……” 话未说完,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整个人昏死在霍长今的怀中。
“阿祈!醒醒!别睡!”
霍长今疯了一般地催马,她的眼底满是猩红,心中被无尽的悔恨和恐惧填满。
这一刻,她悔恨,怀疑,崩溃,空有一身武艺,却连怀里的小丫头都保护不了。
霍长今抱着浑身是血的萧祈,不顾一切地冲进太医院,她的身影如同一道裹挟着死亡气息的疾风。
太医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药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抱着的人是和安公主啊!
霍长今的靴子重重地踏在白玉阶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猩红脚印,她的指甲缝隙里,满是干涸的血渍,那是萧祈的血,也是她满心的愧疚与自责。
皇后听闻消息,顾不得什么宫规礼仪,匆匆闯进太医院偏殿。看着躺在榻上面色惨白、浑身是血的女儿,皇后又气又怕。
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霍将军!你能否给本宫一个解释?朝贡礼上是意外,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的目光如刀般射向霍长今,随后,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到底要连累她到什么时候!从今日起,你若再靠近昭阳殿半步……”
霍长今“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地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沙哑:“臣……万死。”
当她抬起头的瞬间,皇后看到了她眼底密布的血丝,到嘴边的话,就这样被哽在了喉咙里。
那年,萧祈昏迷了两天两夜,霍长今跪在殿外等了她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她告诉自己起码要做一个道别。
细密的春雨无情地洒落,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袍,寒意从脚底直钻心底,但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窗棂上太医们来回晃动的影子,指甲不自觉地在掌心抠出一道道深痕。
终于,在第三日晨光初现之时,太医院院判推开了殿门。
“公主已无性命之忧……”
这一声沙哑的宣布仿佛一道曙光,穿透了霍长今黑暗的世界。
她猛地站起身来,膝盖处却传来一阵剧痛,因为长时间的跪立,膝盖处的皮肉早已血肉模糊,她一个踉跄,又重重地跌跪在地上。
“小姐!”霍璇伸手扶着她,她听闻消息立刻入宫,在她身边待了一夜。
霍长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半开的雕花门,里面传来萧祈微弱的咳嗽声。她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想要冲进去看看萧祈,但最终,她还是缓缓地收回了手。
这两天,皇后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你年少有为,巾帼英雄,年纪轻轻受万人敬仰,你与祈儿自小相识,情深意重,可现在的你树敌太多,太危险了。祈儿是本宫唯一的女儿,她不像你,她不会武功,霍将军,就当是为她好,离她远点。”
她本想好好告别的。
此一去,不知归途几何,不知能否归来。可到最后,她只是对着张院判深深地一揖,想了两天两夜的话,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霍璇轻声说道:“小姐,该走了。”
霍长今一动不动。
“……西凉军情紧急,大军已整装待发。”霍璇的声音微微颤抖,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默。
霍长今两眼通红,微微垂眸,转身的时候,摘下腰间那枚萧祈去年赠给她的朱雀玉佩,轻轻放在台阶上,随着那滴泪永远留在昭阳殿外。
翌日,霍长今领命出征。没有休息,没有告别,就这样默默地踏上了征程,一走就是三年。
谁可以预料的到,再次归来时,她已判若两人。
出征的路上,霍长今神色凝重,她削断一缕长发,将其系在那支伤到萧祈的箭上,声音低沉而沙哑:“若我战死,将此箭……”她顿了顿,突然改口,“烧了便是。”
霍璇知道,昭阳殿外那场春雨跪断了霍长今的傲气,也藏起了她那不为人知的少年情意。
寒冬的风竟比不上春日的凌厉,霍长今独自站在这棵海棠树下,看着这棵枝干粗壮,枝丫蔓延到后墙的大树,上面存着皑皑白雪,洁白纯净,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个人踩着它的树干跳下来,笑眼盈盈。
可是,她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今儿,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霍长今肩上被温柔的加上一件白色大氅,她回头看向母亲,她的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眼眶红红的,手也冻得通红,显然在这里站了许久。
“阿娘,夜里冷,您快回去歇着。”
姚月舒摇摇头,抚上霍长今的脸,那双和她如出一辙的丹凤眼中盛满了心疼,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瘦了,黑了,幸好……”
她没再说下去,但是霍长今知道她想说什么。
幸好,她活着回来了。
霍长今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爹的腿伤好些了吗?阴天的时候还疼的厉害吗?”
“好多了,他常常说有三个好孩子替他完成了毕生夙愿。”
姚月舒被霍长今扶着走到廊下,明显感觉到霍长今的手在微微发抖。三年了,霍璇的死,好比晴天霹雳,她不说,但大家都知道她一直没有放下。
“阿宁他暂时还不想回来,雍州那边有姑姑她们,他在那里也可以多加历练。”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没问,她下意识地就说了弟弟不跟她回京城的原因,或许就是想告诉他们不必担心,阿宁长大了。
霍长宁就比萧祈大几个月,比霍璇小两岁,但是很快他们就一样大了。
姚月舒明白霍长宁不回来绝对不是简单的思念霍璇,但还有什么原因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吧,都道生离死别乃兵家常事,可谁又看着至亲惨死无动于衷,随意揭过这血淋淋的事实说一句逝者已矣。
母亲回房后,霍长今径直走向祠堂。推开沉重的木门,烛光映照下,一排排灵位肃穆而立。
最前方新增的那一个,刻着"霍氏璇女之灵位"。
霍长今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三年来第一次,她允许自己的肩膀微微颤抖。
"阿璇..."她低声唤道,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回来了。"
霍长今缓缓起身,看着她的牌位,突然想到这十数年的相伴,她却没有叫她一声姐姐,霍长今不禁自嘲:“对不起啊,我擅自做了你的姐姐,接你回来,你要是怪我就给我托个梦,骂我两句也可以……”
霍璇终究不是霍家女,她只是霍长今幼年捡回来的小乞丐,是她的伴读,是她的好友,是霍家军的一员,却独独不是她的妹妹,哪怕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把你的牌位供在这里,所以啊,你就认了我吧。”
霍长今走上前轻轻抚摸上面的刻字,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颤抖,取而代之的是她这三年最让人熟悉的沉稳。
"阿璇,别急。"她低语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姐姐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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