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今被抬进昭阳殿时,已是气若游丝。
萧祈紧跟其后,她跪在床榻旁边,指尖触到霍长今染血的衣襟,顿时被那黏腻的温热刺得浑身一颤。
塌上的人面色惨白,额头细汗不止,眉头紧蹙,右手捂着左肩伤口,那里插着的飞镖贯穿了白骨,单是看着都让人叫疼。
“徐太医!”她厉声喝道,嗓音嘶哑得不成调,“救她!快救救她!”
徐朔疾步上前,先做了基本的止血,喂霍长今吃下了一颗止疼药丸,又轻轻剪开霍长今肩头衣衫。
飞镖深嵌骨缝,伤口狰狞翻卷,周遭皮肉已泛出诡异的青紫色,徐朔剪开衣料时,暗红的血痂已与里衣粘连,稍一撕扯,昏迷中的人便闷哼一声,冷汗涔涔。
“血止住了。”徐朔沉声道,“先把这镖拔出来。”
萧祈死死攥住霍长今冰凉的手:“你忍一忍……疼就咬我。”
萧祈把小臂递到霍长今含血的嘴边,霍长今无奈睁开眼,摇了摇头。
徐朔立刻往霍长今嘴里塞了块布,补充道:“这剜骨刮肉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真咬下去会咬断殿下的胳膊。”
镊子探入伤口的刹那,霍长今浑身痉挛,手指紧紧抓住身下锦被,冷汗浸透鬓发。飞镖离体的瞬间,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萧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痛呼道:“长今!”
一天一夜,太医进进出出,唯有徐朔一直不曾离开,她是太医院最优秀的女太医,也是从小看着萧祈长大的,是值得信任的人。昭阳殿内药气浓重,霍长今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萧祈将浸了冷水的帕子覆在她滚烫的额头,转头对徐朔低声道:“徐太医,她多久能醒?”
徐朔蹙眉:“以霍将军的体质,今晚应该就可以醒过来。”
萧祈面不改色地说道:“能不能让她晚醒几天?”
“啊?” 徐朔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拖延病患病情。
萧祈摆了摆毛巾,接着说:“这些日子,朝臣对她评头论足,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好些。”
“下官加重安神剂量,不会有人发现异常。”徐朔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公主,是药三分毒......”
“本宫要她睡。”萧祈指尖抚过霍长今干裂的唇瓣,“睡着一会儿不碍事。”
“下官明白。”
事态平息下来,就可以兴师问罪了。
御书房内,几位主要的官员正跪地叩首,噤若寒蝉。
“十二个刺客!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闯了进来,还打伤了朕的武官!”皇帝猛拍桌案,茶盏被震得一晃一晃,“皇城守卫都是废物吗?!”
禁军统领冯宿急忙应声:“臣已封锁九门,正在全城搜捕逃犯……”
“搜?”皇帝冷笑,“那九具尸体查清来历没有?剩下的两个活口呢?!”
刑部尚书李哲战战兢兢应答:“回陛下,那两人刚押入天牢就……服毒自尽了。”
殿内死寂。
皇帝的怒火瞬间烧心,眸色阴鸷:“好,很好。朕的寿宴,倒成了贼人的屠宰场。”
他忽然看向内侍监郑莲:“霍长今如何了?”
郑莲谨慎地回答:“回陛下,昭阳殿来报,说……说霍将军被那贼人伤到了心脉,现在还昏迷不醒。”
皇帝更加生气,他刚刚在朝堂上纵容那些朝臣控诉诋毁霍长今,而后人就为了救她生死未卜,这消息要是传到雍州,霍家其他人不说,但是霍瑛怕是要连夜赶来讨说法。
“让太医院所有人用最好的药务必把人给救活了。”皇帝蹙起眉头,“冯宿,即日起你协助刑部调查此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宿:“臣遵旨!”
三日后,霍长今依旧昏迷不醒,宫中流言不断,传到霍家就变成了命不久矣。
霍长宁刚回来就听到姐姐死了的消息提着刀就要冲出去,少年微微上挑眼睛充满怒火,让那张俊秀的脸庞变得凌厉,一袭束袖蓝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后背肩线绷紧,双手握拳,呼吸急促,像一只被惹毛的狮子。
“不可啊!”姚月舒死死拉住儿子的手,“你这样横冲直撞到宫里去,岂不是坐实了你姐姐心怀不轨的谣言!”
“坐实就坐实,身正不怕影子斜!阿姐现在生死未卜,我就在这等着?”少年突然转向母亲,双眼通红,“万一她......我只有这一个姐姐了。”
“我们去了也没见到今儿。”霍臻拄着拐杖缓步走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示意家丁把门关上。
霍长宁瞳孔收缩,冲上头的怒火被一下子浇灭:“为什么?”
“那日听说陛下遇刺,今儿以身挡箭,身受重伤。”姚月舒叹气道,“我们本想去宫中照看,结果还没到宫门,就被拦下来了。”
“陛下的意思是,今儿伤重不宜被打扰。”霍臻同样无奈说道。
“放屁!”霍长宁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重燃:“说好听了是不宜打扰,说白了不就是软禁!”
姚月舒的眼眶又红了,手帕捂面转身啜泣:“哎......”
“人在昭阳殿,想来是安全的。”霍臻一手扶着妻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对霍长宁道。“现在没有消息便不算是坏消息,但阿宁,你绝对不能冲动。”
又过了三日,霍长今依旧在昏迷中。
旁人不知道,她每次醒来都会被萧祈一剂苦药灌晕过去。
玉竹刻意抬高的惊呼声几乎响彻昭阳殿:“徐太医!霍将军又咯血了!这都第三回了!”
萧祈与徐朔对视一眼。
“这怎么就不见好?”萧祈也哭喊起来,“徐太医,你快看看啊!”
一时间,霍长今病危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皇后都几次派人来查看这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送来上好的药材,可这效果怎就见不着一点。
这谣言传着传着就成了宫女的饭后闲谈。
“听说了吗?霍将军心脉受损,怕是熬不过这个月……”
“今早昭阳殿又端出半盆血水,徐太医摇头叹气的……”
“何止呢!夜夜咳血,殿下都吓哭好几次了......”
“霍将军武功那么高强,怎么会伤到这种地步?”
一个宫女看了看周围刻意压低声音,剩下的几个人立刻凑了过来:“听说,是霍将军替陛下挡下了致命伤,所以落了下风,被那人一脚踢断胸骨,伤到了心肺。”
“啊——”几个宫女都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蹙,又低声讨论起来。“那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霍将军还被人当朝弹劾了?”
“啊?那也太冤了吧?”
“真的假的?”
“放肆!”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彻耳边,五个宫女瞬间分开,看见来人立刻下跪。
皇后一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后面,眉目间少了几分往日的慈祥温柔,那一双含情桃花眼中含着几分疑惑又带着几分怒意,丹唇微张:“霍将军是朝廷重臣。何时成了你们的谈资?”
五个宫女颤颤巍巍的认错:“娘娘恕罪,奴婢们口不择言,求娘娘饶命啊!”
皇后思虑片刻,她很想知道这些宫女说的是不是真的,但碍于身份又不能直接相问,突然柳眉一挑,一个主意闪现脑海。
“你们可知随意诅咒朝臣是何大罪吗?”皇后的声音又如往常一样温柔起来却更加令人难受,如荆棘缠身,一挣扎就痛苦不堪。
“回……娘娘……奴婢们所言句句属实,并无诅咒霍将军之意啊。”最前面的宫女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但口齿也算清晰,不像说谎的样子。
皇后看着她们许久,最终轻叹一口气拂袖离开:“下不为例。”
宫女们感激涕零:“谢皇后娘娘!”
消息越传越邪乎,皇帝自然也就不能视若无睹了,毕竟人确实是因他而伤。
郑莲踏入昭阳殿时,萧祈正握着霍长今的手垂泪。
榻上之人双眼紧闭,唇边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地上铜盆里沉着猩红的纱布。
“殿下。”郑莲恭恭敬敬问道,“霍将军的伤势还是没有好转吗?”
萧祈轻轻用手绢拂面擦泪,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看着郑莲带来的一众补品和药材,轻声道:“太医说,她心脉受损,能不能醒过来全凭造化了。”
郑莲躬身致意,安慰道:“殿下莫要太过忧心,霍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他抬手示意让后面的太监上前一步,“这是陛下赏赐,望霍将军早日康复。”
萧祈微微点头:“本宫替她谢过了。”
郑莲后退一步行礼:“东西已送到,万望殿下保重自身,老奴告退。”
萧祈看郑莲等人离开又坐到了霍长今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她常说霍长今手掌大,手指又纤细,是天生的将军,可就是这双手披荆斩棘,安定天下,杀得了敌军叛贼却打不过言官笔墨。
“殿下,小姐她什么时候能醒?”许青禾从帘后走出,恭敬行礼道。
许青禾没有回府,一直守着霍长今,一袭淡紫长袍,干净利落,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充满担忧却藏不住那份长伴己身的凌厉杀气。
“今晚。”萧祈轻抚上霍长今微微收紧的眉宇,轻声说,“许将军,之前我问你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说她过得不好,我想知道,她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
——才会从一个明媚少年郎变成不择手段的暗夜杀手,面对千夫所指不似从前以理服人而是用最极端的苦肉计。
许青禾沉默了,这些事情霍长今不肯说,她当然没有资格替她说。
“我的长今刀尖舔血,战场搏命,定万里山河,安太平江山,如今功成名就却被千夫所指,那些人打着为民发声的口号,随意诋毁她,看似为官为民,不过是嫉妒她年纪轻轻就身负荣宠,但又有几个人真的关心过她这一身功名是怎样取得。”萧祈声音虽轻却字字诛心。
若连她都不能为她鸣不平,在这朝堂上,她就真的是踽踽独行,孑然一身。
许青禾:“......”
“所以,我想知道,三年西征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祈看着许青禾,眼神几乎是在恳求。
许青禾微微蹙眉,似是在脑中做着无尽的挣扎。
最终她还是说了。
除了萧祈她是最心疼霍长今的人。
除了霍璇她是在军营陪伴霍长今最久的人。
她见证了她的成长和改变,却也只是见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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