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市教研组徐组长是一位极其优秀的英语老师，硕士研究生毕业，年轻干练，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梁立人认识这位只比她年长了三四岁的教学研究员。两人曾在市级联合教研活动中有过较为深入的交流，进行过友好而真诚的跨学科探讨。
此时，这位教研员正以她一贯的严谨和包容，盛赞着每一位选手。她似乎有种独特的洞察力，能从每位老师那短短20分钟的展示里，精准地挖掘出至少一个闪光点。
她的发言里不仅有对本届英语竞赛的总结，还融入了许多她近年来在教育教学领域的研究心得和思考。
同属于“学术型”教师，梁立人对她话语中展现出的深厚功底和开阔视野深感共鸣。她几乎全程都在专注地聆听，时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要点。
其中有一句话尤为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老师们，我们需要明确，我们不是要教教材，而是要用教材去教。”
然而台下并非所有人都专注，总有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有的老师甚至已经开始浏览手机。
梁立人去看吕铭钰，见她果然也在凝神细听，偶尔还点点头。
她不禁感慨，果然优秀的人总是把认真的态度一以贯之的，自己优秀的眼光也是一如既往的。
最后，这位年轻有为的市教研组长宣布了一项新的举措：
“明年开始，市教研组将组织力量，深入全市各普通高中开展巡回听课活动，期待与各位一线老师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台下一下炸开了锅。
梁立人也有点无奈地一笑：这名义上是“互相学习”，实则更像是自上而下的“教学督导”吧。
近年来，响应教育部号召，各地都在积极探索提高教师队伍的专业素质和教学水平，打造高质量师资的路径。作为教育大省，天赐市教研组推出此类举措倒也符合趋势。
梁立人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她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这个“临时总代理”在未来至少一年里，又要面对怎样一番新的忙碌了。
她打开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食堂应该早关门了吧？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我请。」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她点开表情栏，看了一眼那个类似挑眉的emoji，觉得有些轻浮，看着不怀好意，最终还是选了个可爱的[嘿哈]。
消息发出后，回复很快来了：「我已经约好人了。」
「好叭，那就改日约。」梁立人指尖飞快，又补上一句：「这段时间辛苦了吧，周末好好休息～」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觉得自己像那种只会把“多喝热水”挂在嘴边的直男，关怀流于表面。
流程全部走完已是晚上八点多。拖这么久的堂，放在老师身上也多少让人不爽快。好在明后两天是双休，有时间让老师们补点觉。
散场散得飞快。
梁立人迅速收拾好东西，去到门口等英语组。所有人都在往外走，唯独她像个“显眼包”似的杵在那。
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吕铭钰的身影，她赶紧扬声喊道：“吕铭钰！”
见对方闻声看了过来，她挥挥手：“拜拜！”
吕铭钰却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面上也冷淡。
站在原地徒劳地望着她离去，直到人潮逐渐将她的背影也淹没了，梁立人心里止不住地阵阵空荡。这次分开，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了。
外面的天早已黑透，乌云重到好像要掉下来，远处还隐约传来了闷雷的滚动声。一场大雨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又急又猛。
老师们提前各自叫了车，但外来车辆不能入校。有的人也没带伞，于是大家还是一起出校。穿长裤的尽量把裤腿卷起来，穿长裙的则拢住裙摆。
在雨中“漫步”，老师们讨论起了这次比赛得奖名额的设置问题。
“为什么要这样设置奖项呢？每个人都有奖，不就削弱了比赛本身的竞争性吗？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能得奖，那不是会让人觉得……可以浑水摸鱼、敷衍了事？”
“是啊，所有人都有奖，那跟所有人都没奖，有什么区别？”
谭组长听着却笑了笑，语气宽厚：“市里可能有他们的考量。如果设置了末位，让个别老师空手而归，难免会挫伤积极性。这样设置，主要还是为了鼓励我们的年轻老师，给予大家一个正向的反馈。”
梁立人和谭组长的观点一致，她一边注意着脚下的水坑，一边应和：“谭组长说得对。毕竟每一位老师都为比赛投入了心血，如果说，连个鼓励奖都没有，以后这类活动，老师们参与的积极性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雨声淅沥，代际间的不同思想也在此间交流、碰撞。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包容宽厚的中年人，都伴随着匆忙的脚步，一同迈向校门。
半侧的电闸门是前些年疫情期间增设的，此时紧闭着。
夜色深沉，冷雨滂沱，连的士都难得打到。老师们各自叫的车也迟迟未到，只得等在校门口。保安室早就挤满了人，她们只能在风雨中紧挨着，互相汲取一点暖意。
尽管身上裹着外套，冷风还是不断从每一丝缝隙灌入，梁立人感觉浑身上下都浸在凉嗖嗖的湿意里。透过被飘雨模糊的镜片，她回头望了一眼行政楼顶那座巨大的钟楼，已经快九点了。
身边的老师们陆陆续续被接走，梁立人也终于坐上了前往酒店的车。
她没结婚，也没买房，在城里没有住所。为了及时赶上在市三中举行的物理比赛，她早早订好了学校附近的民宿。
坐在雨中奔忙的车内，梁立人靠在后座椅背上，瑟缩起身子，忍着衣服濡湿贴在身上的不适感，裹紧外套，又抱着自己的包，想着，要是有个能让她汲取体温的人在身边就好了。
雨点密集地敲击着车窗，声音大得几乎让她听不见车外的世界，只有车轮碾过积水坑洼时的哗啦声。
看着雨滴在玻璃上汇聚，又迅速滑落，拖曳出一条条水痕，转瞬消失不见，她的思绪也往看不见的地方蔓延……
从湿漉漉的包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亮起。
「雨下得好大，你回宿舍的时候没有淋湿吧？」
「要是淋了雨，记得煮壶姜糖水，泡杯板蓝根……或者感冒灵驱驱寒，别让寒气积在体内。」
「要是没在宿舍里备这些，我给你叫个跑腿送过去，不要自己冒雨出去买。」
「这场雨后可能要转凉了，记得加衣服。」
一条裙摆被雨水洇湿的长裙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手机在床上振动，屏幕亮起又暗下……话语淹没在这个雨夜。
吕铭钰换上了睡裙，静立在宿舍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幕。房间内渗入丝丝凉意，缓解了多日的闷热。
梁立人订的民宿位置比较难找，但胜在价格相对便宜。下了车，她忍着寒意和下雨的麻烦，花了点时间才在离学校几百米开外的一条上坡街道旁找到了那家民宿。
推开玻璃门，她带进一身湿冷的空气走到前台，从包里掏出身份证，“你好，办理入住。”
前台是个中年女人，那随意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这里的老板。她接过梁立人的身份证在系统里操作了一番，然后斜眼瞥了她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订的房？”
梁立人心头一紧，“我没订上吗？”
“不是订没订上的问题，”那个前台用指节敲了敲电脑屏幕，“是我们现在的价格，不是你预订时候那个价了。”
梁立人皱起眉头，“所以呢？”
“你需要补个差价，不然就只能退掉。”
“现在也不是什么旺季吧？怎么……还涨价了呢？”
那前台没解释，只是扫了她一眼，又瞟了眼外面浓浓的黑夜，“你补不补？也就十五块。”
一股火猛地窜起，梁立人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下雨天、被淋湿、南方的湿冷、没有衣服换，还不被搭理……已经足够让她烦躁。
她压住火气，声音冷了下来：“那就退吧。”
那前台愣了愣，“你确定？十五块你……”
梁立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说退，你听不懂吗？”
她一把拿回自己的身份证，不理会那前台的碎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民宿。她就是露宿街头，也不会再让这种奸商赚她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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