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赵闯果然被开除了学籍，也进了看守所。警察询问我具体情况的时候，我尽一切可能把事情描述得没有那么严重，其实不是说怜悯他，只是我觉得我的愧疚来源于我与他在那种关头的约定，而我食言了，即使我几乎是弱势被迫说出的许诺。我还是感觉到我乃至张莲贵都成为毁了他人生的一道浓墨。他的父亲借来了钱，痛哭流涕地说求求我们放过他，在几经周折下终于是没有判很久，只判了半年。我拿着那笔五颜六色的钱，面值大大小小，看得出凑出这笔钱有多不容易，手忍不住地颤抖，以前我还是大明星姜柳的时候一张钱像一张纸一般抽用不完，而现在赵闯和他的父亲竟是为了这碎银几两一个失去了自由一个失去了意气风发的儿子和人到中年的尊严。回来之后，张莲贵抱着我一直抹眼泪，她的脚刚打进钢板。一时间我又觉得我们更可怜。
两人哭过之后，张莲贵的主治医生走了进来。她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子，一副睿智博学的样子，面容刻板。胸前挂着一张工作牌：姚桃。
很有意思的名字。
姚桃领着我出去缴费，县城医院人不多，大多都是病症不严重的。一路上我却觉得格外压抑，想到赵闯那天被压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走出房门对着月光的怒吼，成为偶像的那些年我从来看不到这些，很多时候只觉得底层的人鲁莽而无知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可是如今，我穿到乔梦身上，自然而然地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个中心酸和苦楚，已经不能简单地用鲁莽和无知来轻描淡写而过。
姚桃突然冷冷地开口说话了：“你是觉得你们两母女对不起那个叫赵闯的大学生吧。”
我一惊，她竟然一眼看穿我在想什么。
她继续说：“其实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是你妈被撞了，你妈不是故意被撞的，他当然也不是故意撞你妈，但是这个世道就是很多意外的事。人生是故事，而故事就是由很多事故拼合起来。你还小，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一个人前进的过程会遇到很多的不顺，如果每次都像他一样这么极端，有多少年能供你耗在牢里。况且，这一次是你，你侥幸从他的偏执与绝望中活了下来，另一次也许别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到时候，到底是谁更惨呢？”
我透过她的镜片看到她成熟稳重的目光。那种雾蒙蒙的厚重感终于淡去了一点。
“谢谢姚医生。”
走出缴费区，我进去帮张莲贵洗脸。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重复着说我没事就好。我突然有点懂了之前张莲贵的委曲求全，懦弱。因为这里有的的人已经被生活的不幸拧成了一条岌岌可危的麻绳，一不小心给它施加一点外力，它就会啪地一声崩断。
自那以后，李阳明也每天都和他姨婆来送饭。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月以后。
张莲贵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我每天晚上伺候她睡下去后，都会一个人到医院后面的花园练唱跳。张莲贵说她有时候醒来从楼上的窗子看到我，路灯打在我身上，就像看到我站在了舞台上一样，她觉得她的女儿冥冥中像被上天赏中了饭吃似的。李阳明有时候也会来看我练习，他每次看完以后都会啧啧称奇道：“你这是偷偷练了多久啊？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呢？你们学校的文艺晚会也没见你上去表演过啊？我只记得那个叫姚甜甜的，就是你妈那个主治医生的女儿，明明是单亲家庭，被养得自信又大方的。每次她上去表演都能收获一大波粉丝，我身边的好哥们有一大半都喜欢她。”
原来姚甜甜是姚桃的女儿，还有这一段风云事迹。
李阳明又掏出一根烟来抽着：“不过嘛，我感觉都没有你唱跳得好。你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之好像你天生就属于舞台似的。你天生就不属于这里。之前我哥们还嘲笑我眼光，他们都喜欢姚甜甜，切，现在看来，是他们的眼光不行吧。”
我笑笑，闻到劣质烟的味道已经熟悉了，短短一个月，李阳明身上劣质的烟味已经让我没有这么反感了，甚至莫名其妙让我有点安全感。“怎么感觉你最近抽烟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李阳明看到我突然这么问，略显慌张地熄掉手上的烟：“怎么了？你觉得很难闻吗？”盛夏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地打落在树荫下，宁静得像一副油画。凉亭下的李阳明穿着一件白衬衫，在阳光下格外清爽。好像那些生活无形的鞭子没有打在他身上，他本就是一个本来应该阳阳光光，被父母呵护长大的男孩。
然后他又继续解释道：“你很快就要去东京了吧，前几天还去办了签证。阿姨也好得差不多了。”
“是啊。”
“那到时候我就不能陪着你了。你一定要加油。”
“好，我一定会加油的。”
自那天之后李阳明就没有来过了。突然陪在我身边的人消失了，我感觉有点空落落的，明明感觉没有很喜欢这个男孩，但是他身上那股纯洁又吊儿郎当的小孩的劲儿，让我感觉我也切实回到了十多岁的时候。准备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我默默关注了网络上几个红人微博，她们在社交软件上透露自己即将要去参加这个选秀，在自己漂亮的照片下是清一色粉丝的加油打气。看到他们用心的排版和暖人的话语，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粉丝们，不知道现在爱我的人们都过得怎么样了，接受了姜柳突然死去的事实了吗？都有在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吗？但是我也没有勇气再去看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去伤春悲秋又有何意义呢？
那是一个阳光温和的下午，我和张莲贵订了第二天的机票，我们要提前从县城先去到市区，再坐飞机去东京。张莲贵提着大包小包，似乎一副要上阵杀敌的气势。我坐在大巴车靠窗的位置，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起来。突然就在想我就这么走了，就离这个小城远去，然而这几个月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知不觉把我自己当做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乔梦。廉价又破旧的大巴车上的味道令我一阵反胃，晕车的症状已经在隐隐翻涌，换作以前，我跑行程是从来不会晕车的，现在想来并不是年轻能打只是坐的车的档次高，没有这些令人作呕的异味。叹息间，我往窗外一看，竟然看到了李阳明，他站在车外，朝我招手。突然我眼眶就有点湿润了，他还是来送我了。
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像个混混。他朝我露出笑容，然后用嘴型说:“你要加油，我告诉我姨婆了你要去当大明星啦，到时候你只要记得我李阳明喜欢过你，就够了。”
我看着他，用嘴型回到：好。
车慢慢往前开走。李阳明的身影越缩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我仍然能看到他用力地在向我招手。整个小城熟悉又陌生的建筑飞速倒退，预示着乔梦和这个地方的告别。
后来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李阳明突然消失了，也许是那一天或者更早之前，他就意识到我们没有结果，不是一路人，然后他选择了洒脱放手。
张莲贵坐在我旁边说：“其实有的人看起来活得糊里糊涂，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
有人喜欢李阳明这个角色吗？作者大大在考虑后面让不让他再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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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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