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道别后,轻轻推开房门进去。张莲贵微眯着眼,似乎睡着了。我没忍心叫醒她,把粥放在一旁,打算等五分钟再叫她。站在床边的窗台眺望小城那头的山,绵绵不断。在月光下静静地躺着。突然感觉有人碰了我一下,回头,是张莲贵醒了。
我讶然:“我把你吵醒了?”
张莲贵:“不是,妈睡眠比较浅,小时候就咱母女两在家住,总怕你被人抱走,对灯光很敏感。刚才你站在窗户前,挡住了月光,我就感觉到有人进来了。”
我看着这个中年女人,再一次感慨道她的爱是如此伟大,不知觉地很想依偎在她的怀里。
她一下一下摸着我的鬓发,就像小时候我妈妈一样。突然,她嘶哑着声音开口:“乔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妈妈不希望成为你的绊脚石,妈妈其实想成为的是你的后盾。”
我猛地惊坐起来:“什么?妈妈?”
“我这次被压在车子底下的时候,就在想万一我死了,你可怎么办。你是妈的乖女儿,但是妈一走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没有那么大能耐赚钱,也没有健全的家庭,保险陪不了多少。我想了下,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自由了。追求你想要的东西的自由。”
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我感觉眼睛湿湿的。
“妈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了,幸好这次没什么大事。其实我不给你去那种选秀,是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安安稳稳考个好大学。你知道妈为什么要这么努力赚钱,就是给你大学挣的学费,只不过现在妈改变想法了。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我只希望我不在了的时候你也能开开心心的。”
“妈,你说什么呢,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弃你。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赌输的。”
张莲贵抹掉我脸上的泪:“哭啥,不值得高兴嘛!一个月时间我的脚估计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陪你一起去。”
我边拿出粥给她吃边说:“行,先喝了这碗粥,再把脚养好再说,还要处理一大堆事。”
这天晚上我和张莲贵彻夜长谈,知晓了很多小乔梦的故事,她投入其中地讲乔梦五岁的时候在幼儿园表演站领舞的位置,在校运会跑步中跑第一名,还有第一次出去点菜不好意思而不肯去,还有小乔梦的爸爸,乔千,家里分得了巨额拆迁款就和他的小情妇卷钱跑了,留下孤独的母女两。这个女孩过往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被我们的聊天拼凑完整。
这一晚如梦般过去了,聊到后面还是我先睡着了,张莲贵帮我掖好被子,让我像小时候的乔梦一样倚靠在她身上。
第二天天亮,我醒过来时李阳明和他姨婆已经来了。两人一老一小准备好了粥给张莲贵吃,李阳明的姨婆一个劲地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可怜的娃呀可怜的娃。我想到之前误会李阳明的事,有点愧疚和不好意思地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却好像丝毫没有在意,这才松了口气。我没有胃口吃早饭,忙着办所有的手续。回来以后帮张莲贵擦身子,明明是简单得不行的事,折腾了老半天,出了一身汗。我只好回去洗澡换衣服。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心想这乔梦的人生真是艰难,我还是姜柳的时候尚且有家庭支撑,可以肆意追求自己的梦想,一路上虽然也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开局至少是家庭背景足够支撑我完成我想要的梦想,而现在乔梦一无所有,只有孤注一掷,我突然觉得即使凭我的实力我也不能帮她走上她想要的路,这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叹息间我又去看乔梦小时候的照片,发现那张照片不知何时被水笔画上了一个大叉。
我脑袋嗡地一下反应过来,立马弹起来,眼前瞬间漆黑一片,电闸被拉了。有人进来了!
想到那个大大的叉画在小乔梦天真灿烂的笑容上,我后脊阵阵发凉,在一片黑暗中不敢轻举妄动,甚至紧张到感觉脚跟被冰锥狠狠钉住了,动弹不得。再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从客厅那边往这边走来,我悄悄用手机迅速给李阳明发了个短信,几秒时间,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是运动鞋,轻便但来人应该很疲惫。
“滴嗒!滴嗒!”一阵没有节奏的声音响起来,我的心瞬间提到顶点。
来人是谁?他要做什么?
房门半掩,黑暗中我朝门外望去,终于知道那奇怪的声音,黑暗中随着滴嗒声噗呲亮起一个火焰,是那人在打打火机。点着的烟在黑暗中亮成一个小小的红点,随着那人的脚步一点点移动过来,很快我闻到了烟味,是一种以前从来没闻过的劣质烟味。
自知逃不过,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想干什么。”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通过烟点的位置和大致的感觉我猜测对方是一个男生,年龄不大,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从他吸烟的手势和吐烟的频率来看,他是新手。
我压抑自己颤抖的声音,明明是死过一次的人,但是心里清楚有的东西比死亡更可怖:“你想要什么?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我爸在我小时候拿了家里的巨额拆迁款抛下我和我妈就要走了,我妈省吃俭用把我养大。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报答她的养育之恩,求求你了,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半响,那人突然轻轻笑起来,听声音我立马判断出他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他终于开口了:“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我大脑空了两秒:“你说什么?”
“我说,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我那残疾的哥哥,一个开拖拉机送农货的爸,还有一个发了疯读书才考上大学的大学生。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爸省吃俭用把我供上大学,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我瞬间明白了他是谁,他是那个农户在上大学的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心中万分紧张。
那人继续说道:“昨晚我打电话给我爸,没有人接,再打电话给我哥,他说我爸撞了人,对方要求所有账款必须马上付。他还说看到我爸今早拿了瓶农药出去,他很担心我爸出事,叫我赶紧回去。我连夜坐了十四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回来了。”
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所以······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让我们不要找你们家要赔偿是吧。”
那人静了两秒:“我在车上的时候一直在想,我去哪里突然搞来这么多钱。我走投无路了,要是我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的书也读不下了,我要回来照顾我的哥。”
黑暗中我们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那只烟逐渐被他抽完,那个小红点消失不见。我持续僵立着,往门外瞟去,已经不能通过火红的烟点来判断他站在哪个方位。但可以听见他稍显急促的呼吸声,那人大概也很紧张。我心中的一点希冀也随着那支烟一点点熄灭,仿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我预感我应该做一点什么,否则走投无路的人会往往会拼个鱼死网破。
“你不就是怕我们家找你们家要赔款吗?我们不要了,可以吧。只要你现在从我家出去,我甚至可以和你一起报警去找你爸爸。我知道我们大家都不容易,我还想活到上大学。你这么辛苦考上了,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车祸,我家也并非有权有势要置你们家于死地的那种人家,一切还有转机。但是如果你冲动做了什么,真的就一辈子抹不掉了。”
然后又是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那人似乎被我有些说服:“那你不要赔款,医药费需要多少。”
我大脑飞速运转:“两万。”说多了肯定对他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他本来就赔不了多少赔款,所以不能说太多。同样,也不能说太少,说太少他肯定会觉得我在骗他,危急关头,合理的承诺才最具有说服力。
“好。今晚的事只有你和我知道。你和我保证。”
“我保证。”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钉在脚跟的那根冰锥终于融化了,不过仍有阵阵的麻痛,提醒着一切我还没有结束。
突然,电光火石间。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轻微地划破之前死一般的寂静。几道强光闪现在黑暗中,我在那短暂的光影中看到了熟悉的警服,顿时明白了。是我之前给李阳明发的短信,他报警了,警察来了。
那人也迅速察觉到的,想往窗外跑去。不过没走两步,就在大声的“别动”呵斥声中被狠狠压倒在地上。我突然觉得那根冰锥又再次钉在我身上。
电闸被拉动,灯啪地亮起来。整个房间一下子亮得不真实,我也看清了那个大学生。他戴着一个鸭舌帽,脸色憔悴,狼狈地被压在地上,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被挤得变了形,一身陈旧的工装,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我知道,我们前一秒的约定刚刚达成,而下一秒,我就骗了他:他被逮捕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几个身强体壮的警察进来给他拷上手铐,带走了他。他木然地被他们带上手铐,然后被粗暴地一推一推走出房间,走到房门外,我看着他的背影挺得直直的,突然对天哀吼了一声,那是一种悔恨无助或者有更多复杂情绪的情感,然后他的背影就不再直直的了,似乎刚才那一声怒吼抽走了这个少年最后的生命和尊严,就像一瞬间到了迟暮之年。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始料不及的发生,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李阳明冲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一看到你的消息我就立马报警了。幸好,幸好。对了,警察已经在那个山后头找到了赵闯的爸爸,他还没死。你别担心。”
警车的笛声响了起来,周围人家纷纷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我被红蓝交闪的警灯和别人好热闹的眼神刺得头晕,低头一看有个小卡片,捡起来发现是那个赵闯大学生的校卡,他在校卡里笑得挺开心,好像他的未来都和他的笑容一样明媚似的。不过现在,我喃喃自语地说:“他的人生毁了。”
李阳明和另一个女警察扶着我往警车那边走:“什么毁了?”
“他要坐牢吧。”
李阳明说:“坐啊怎么不坐,坐牢有什么的,我也蹲过局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干了就要敢认。他既然敢来威胁你,就应该做好坐局子的准备。”
我看着李阳明突然哽住了,是啊,众生皆苦,很难说清是赵闯努力了这么久考上大学即将就能凭自己本事养家糊口,最后却被飞来横祸一时冲昏头脑而打倒更悲,还是李阳明连父母都没有连大学都没机会上更悲伤呢?还是那个差点被他杀掉的我,就准备完成自己的梦想了,结果死在十四岁的盛夏。还是无人在意的张莲贵在病床上等来了她的小乔梦的死讯。好像根本没有解法,都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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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黎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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