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府城的第二天,沈三娘就催着易青进明山书院读书。
明山书院比在村子里上学的路途远一些,沈三娘比平时早半个时辰叫醒易青:“阿青,快起床,今日可不能迟到。”
易青到了陌生的地方,又即将开始新的学习生活,昨晚没睡好,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她睡眼惺忪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沈三娘见状,关心地道:“昨晚可是没睡好?”
易青睁开眼睛,见沈三娘眼底也一圈青色,原本到了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易老二与韩氏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昨天把她们送到府城,帮着整理了大件家什,草草用了些午饭便回了村。
剩下的琐碎都是沈三娘在收拾,易青要帮忙,只让她帮着打水擦拭灰尘。那些花盆瓶瓶罐罐,沈三娘不让她动:“你也不懂,别弄坏了,去歇着吧。”
沈三娘身子不大好,易青知道她是太累,心里歉疚不安,忙振奋起精神,朝着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蹭一下跳下床。
“阿娘早,昨晚我睡得香着呢,就是起早了些还有些没醒过神,我这就去洗漱。”
衣衫仍然是半旧的青细布长衫,以前易青的包包头上都是包着布巾,这次沈三娘特意按照书院学子们的模样,给她也买了顶小小的幞头。
穿戴好之后,沈三娘打量着易青,说道:“阿青,书院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多,阿娘没钱,不能让你也穿绫罗绸缎,你不要他们比。”
易青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当然不会与别的人去攀比,笑嘻嘻地道:“阿娘,什么人穿什么衣,绫罗绸缎穿在身上,我只怕路走不会走了。”
沈三娘笑了起来,说道:“等以后有了银子,阿娘也给你买。走吧,先去吃饭。”
易青走出卧房,外面的天还泛着蒙蒙的青色。小院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像是在村子里一样,两边摆满了花。中间的青石地面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水气,更深露重,秋意愈发浓烈。
大黄恹恹地躺在堂屋门口,见到她们出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耷拉下了脑袋。
沈三娘唤了声:“大黄,来吃饭了。”
大黄慢吞吞爬起来,跟在她们身后来到了灶间。易青担心地道:“阿娘,大黄会不会有事?”
“没事,就是到了新地方,它有些不习惯。”沈三娘将汤饼与酱菜放在桌上,又将剩饭汤汤水水倒在大黄的碗里。
易青见大黄开始吃起了饭,心里的担忧才少了些。
看来不止是她与沈三娘,大黄也一样。离开熟悉的家,哪怕那里并不值得眷念,仍然会有淡淡的失落。
吃完早饭漱完口,沈三娘要送易青去上学,她忙推辞道:“阿娘,你歇歇吧,我自己知道路。”
沈三娘拉了拉她的书箱,说道:“走吧,今日阿娘先带着大黄一起去熟悉熟悉路,明天你就自己去了。”
易青见沈三娘坚持,只得等着她锁了院门,一同朝明山书院走去。
天已经从清灰变得明亮起来,宽敞平整的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挑着担子的小贩匆匆走过,去书院读书的学生遇到教书的先生,停在一旁恭敬见礼。
易青喜欢早上的这份朝气蓬勃,心中那点若有若无的不安顿时消散。沈三娘也放心不少,这条路热闹,以后易青一人上学也没事。
来到书院正门口,学生也多了起来。虽没有夸张得胡子都白了还在苦苦考学之人,但明显上了二三十岁的年纪,却仍旧提着书箱在读书的却不算少。
比易青年纪小的也有,跟她以前刚入学时一样,背着大大的书箱,人都快被挡住了一半,迈着小短腿往大门里奔。
守门的童子尽职尽责,没有再打盹,眼神锐利,扫着每一个进去的人,在易青她们身上停顿片刻,哒哒哒上前拦住了沈三娘。
“家人不能送进去,书童小厮都不可以跟着去伺候,所有的学生都得自食其力,这是书院规矩。”
沈三娘停下来,朝童子见礼,笑着谢过了他:“多谢小哥提醒。”
童子严肃的脸上浮上了些得意,抱拳胡乱还了礼,又哒哒哒跑回了大门边。
沈三娘打量着易青,见她仪容整齐,无不妥之处,说道:“阿青你进去吧,待到中午下学,阿娘再来接你。”
中午吃饭午休能歇息一个时辰,书院里有饭堂,学生可以花钱去饭堂吃,也可以回家或者去街上的食肆里吃。为了省钱与睡得好些,易青与以前在村子里上学一样,中午还是回家吃饭睡午觉。
她紧紧握着书箱带子,点点头道:“嗯,阿娘你也回去吧。”她转过身,知道沈三娘会一直看着她走远才会离开,便努力加快步伐,几乎小跑着进了书院大门。
到了拐角看不见的地方,她停下来偷偷往回看,果然见到沈三娘带着大黄,还站在原处,微微伸长脖子朝里面打量。
好片刻之后,她才低头对大黄说了句什么,然后带着它离开。
易青想起以前学过的《背影》,心中酸酸暖暖的,努力给自己打着鸡血,辨认着方向来到了“随心堂”。
大门仍然虚掩着一半,易青刚要跨进去,背后一阵疾风卷过,着急忙慌地丢下一句话:“借过借过。”
然后,易青听到噗通一声,那阵风朝前扑去,书箱跟着哐当砸在他的头上,他哎哟一声,咕哝道:“差点屎都摔出来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没打起来,书箱又是一阵叮里咣当。他连着打了几下,书箱跟着响得热闹无比。
他再抱怨了几句,撅着屁股,手撑着地站起身,胡乱拍了拍手上身上的灰,见绸衫袖子撕裂了一块,毫不在意胡乱卷到了手肘处,挡住了破烂的地方。他正要继续抬腿往里冲,又急急刹住脚,转身朝后面看来。
易青目瞪口呆看着他,约莫十岁出头的模样,五官端正俊秀。一双黝黑的双眼,眼珠子此时正灵活地转来转去,脸孔也与他眼珠差不多黑,露出来的手肘胳膊却雪白。
他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跑回来伸手夹住易青的脖子,热情洋溢地道:“我是萧山,跟着齐先生读书,你可是新入学的师弟?快点快点,迟到你得被打手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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