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答应不让萧山催,便早早起床吃完早饭等着。
沈三娘怕她在城里要花钱,给她准备了个荷包,里面放了半钱银子,叮嘱道:“萧山带你进城,若是中午要在城里用饭,便宜些的你就去会账。若是他要去贵的馆子里用饭,一定要叫上你去,你也别硬推迟掉,倒显得你狷介。
能还人情的尽量还,不能还的,留待以后再还。同窗之间不用算计太清楚,也别尽占人家的便宜。”
人情世故太复杂,易青晕乎乎应下来,收起荷包道:“阿娘我去了,免得他又乱叫唤。”
沈三娘理了理她的幞头,笑着道:“去吧,路上仔细小心些。”
易青笑着说知道了,小跑到院门前。萧山的马车也恰好驶近,正钻出头来,看到她立刻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挥舞着双臂道:“阿青早,快上来。”
易青跑过去,才抓着车辕,萧山伸出双手一提,就将她拉上了车:“今天算你勤快。”
易青幞头都被他拉歪了,坐下来忙伸手扶正,说道:“以前可不是我迟,是你太心急,远远就开始喊叫。”
萧山呲牙笑,“是是是,反正都是你有理。瞧你这小嘴厉害得,与大神童班辩论的时候,到时候你加把劲,争取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易青被他逗笑了,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案子?照说官府断案,都是依着律法判定,有争辩的必要吗?”
萧山眉头难得拧起来,说道:“简单明了的案子,齐翁肯定不会让我们去观看。我昨晚也问了祖父,他给我卖了个关子,只说让我自己去看,不要因为他的话影响到我自己的判断。”
易青说道:“也是,反正等会就能看到了。”
萧山打开镶嵌在车壁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干果点心,说道:“咱们先吃些,早上我怕你等,都没有吃饱就跑出来了。”
易青捡了颗松子剥开,问道:“你以前经常等,难道都没有吃饱饭?”
萧山嘿嘿笑:“有时候吃饱了,有时候没吃饱。下雨后天冷,我等没事,你可不行。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冻着了可不得生病。”
易青抿嘴笑,萧山粗中有细,居然还能想到这么多。见他嫌弃松子吃起来麻烦,只吃了一颗就丢开了手,慢慢剥了一小把,伸到他面前,说道:“喏,给你。”
萧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抓了一半塞进嘴里,说道:“一人一半,这玩意儿吃起来香,就是太油。你也少吃些,不然等会胸口闷得慌。”
易青也不推辞,与他两人一路说说吃吃,很快就到了府衙前。
齐翁与林山长已经在等着,大神童班只有十多人,年纪普遍比小神童班的大。两班分开阵营站着,不时你斜我一样,我瞪你一眼。
易青跟着萧山下了马车,上前给齐翁与林山长分别见礼。
林山长清瘦,年纪比齐翁长上几岁,严肃不苟言笑。他见到易青与萧山一起到来,打量了易青几眼,朝她点点头,然后揪着萧山到一边去训话。
易青见萧山跟鹌鹑似缩起脖子领训,想起他先前说林山长厉害得很的话,不由得暗自偷笑。
林山长虽然严肃,对待学生还算温和,只对他严厉而已。
府尹师爷上前,将齐翁与林山长恭敬迎了进去。萧山被解救,立刻又恢复生龙活虎,笑着道:“阿青我们快走,不然等会都没位置了。”
衙门前已经挤了好些来看升堂的闲汉,衙役得到关照,特意分开了一片地,让学生们在旁边观看。
张府尹走上公堂,在案前坐定,宣原告被告上堂。
易青人矮小,萧山拉着她站在了最前面。她见原告跪在左边,被告跪在右边,先是磕头之后,由原告说明告状缘由,再由被告辩解。
她仔细听下来,大致理清了案情。
原告李大,以前家里做买卖还算富裕,只原配妻子一直未能生儿子,典了几房小妾之后,连着也生了几个女儿。
其中一个小妾陈氏怀了身子,他怕再生一个女儿,找了远近闻名的神婆与郎中号脉,皆说陈氏肚子里怀的是女儿。
李大典小妾已经花了无数的银子,又生了一堆赔钱货,当即连叫晦气。典契还剩下大半年,他也不要回剩下的银子,将陈氏送还了夫家。
陈氏丈夫夏二郎本就好吃懒做,一直靠着把陈氏典出去赚来的银子过日子。见陈氏怀里揣着一个回来,自然是百般看不顺眼。对她非打即骂,想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好再把她典出去赚钱。
谁知道孩子天生命不该绝,夏二郎一次吃多了酒,失足掉进河里淹死,最后陈氏才得以将孩子生下来,最后竟是个儿子。
陈氏恨死了李家的无情,她干脆偷偷搬了家,隐姓埋名,让儿子随了她姓,吃足了苦头,将儿子陈大郎拉扯大。
陈大郎脑子灵活,人又勤快,开始在一家绸缎铺子里跟着做学徒。铺子掌柜见他忠厚可靠,带在身边细心教导。最后老掌柜告老还乡,把陈大郎推荐给了东家,接任了绸缎铺的掌柜。
另一边,李大沾上了赌,将家产败得一干二净。将女儿们全部卖掉后,还是没能还上欠赌坊的银子。赌坊消息灵通,告诉了他还有个亲生儿子陈大郎,让他去要钱还赌坊的债。
李大见到自己不但有了后人,儿子还这么能干,哪肯放弃到嘴的肥肉,当即要认回陈大郎。
陈氏的日子才苦尽甘来,自是不愿意。再说陈大郎也不想与李大扯上关系,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李大得了人指使,将陈大郎与陈氏一并告上了公堂。
周围百姓议论不绝:“说一千道一万,陈大郎终归都是李大的儿子,哪有儿子不认老子的。”
“造孽啊,陈氏当年要是不把陈大郎藏起来,哪有今日父子反目成仇,对簿公堂之事?”
“话虽是如此,可当年李大断定陈氏肚子里怀的是女儿,要是陈氏最后抱着个儿子回去,李大估计还以为,陈氏是拿女儿换成儿子,故意想要骗李大的家产呢。”
“哪怕李大一天没有养陈大郎,他身上就不是流着李大的血了,儿子天经地义就该孝顺老子。”
“陈氏反正原来的夫君也没了,她原本就是李大小妾,不如带着陈大郎回李家认祖归宗,她跟了李大,以后一大家子妻妾相合,岂不是万事大吉?”
易青看着几乎跟滚刀肉般的李大,旁边头发花白,苍老不堪,眼中尽是恨意与绝望的陈氏,麻木着脸跪着的陈大郎。
她的心莫名沉下去。
陈氏不管有再多的委屈,她是女人,是人,也是被典出去的物品,与借出去的桌椅板凳无甚区别。
她辛辛苦苦怀胎,养大的孩子,与她半点关系都无。
就算她是李大明媒正娶的妻子,和离都不能带走李家的骨肉。
这就是大周律法。
天子以孝治天下,只有子之过,不能言父非。
果然,张府尹当即判定,陈大郎归李大,改名叫李大郎。至于陈氏,张府尹没有强自判定她为李大的妾,而是允她自选去留。
判决之后,张府尹宣布退堂,还未走下公堂,下面突生变故。
陈氏突然发狠,掏出藏着的尖刀,扑上前狠狠一刀又一刀,将李大扎成了个血窟窿,血液四溅。
衙役回过神,涌上前制住了她,公堂上,回荡着她凄厉地哀鸣:“儿啊,以后没人再能为难你啦,哈哈哈哈......”
易青脸上温热,木然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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