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老师在朗读李白的《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我睁眼的时候他站在教室中央，高举课本，双手扬起，脚下不由自主地走，情绪抵在嗓子边缘，破音也要发出来。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大亮，他逆光站着，看不清神情。
睡意一驱即散，我汗毛惊起，呆望着他。
所有人都醒了。所有人都激昂。激昂里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悲伤，悲伤也要激昂。
下课铃不知道什么时候响的，其他班的同学围在前后门听他讲。
所有人都跟着他读。再读一遍。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一字落下，全场寂静一瞬，而后爆发掌声。
老师头也没有抬，把书卷起来往腋下一夹，模糊嘟囔了一句下课，穿过班门口围观的人群，快步走了。
橙子说，这下我们都见过李白了。
我们久久不能回神。
我从未怀疑过文学的魅力，文字将人类的情感托向高空，字音结束的时刻骤然间产生一种情绪的失重。
周末回家时我把这件事说给爸爸妈妈听。爸爸听完笑得无奈，问我，这就让你感动了？
妈妈洗碗的手一顿，连头都没抬，只呛他一句，你别扫孩子的兴。
“我扫兴？你们一个个连我都没放在眼里，我扫个兴赫总经理就要生气了？”爸爸侧躺在沙发上，不耐烦地按着打火机，家里开始烟熏雾燎。
电话铃声适时想起，姥爷打电话来，让妈妈去取点刚做好的牛肉回去。妈妈没有停下擦洗手台的手，让我去帮她取。
姥爷说楠楠跟我爸八成闹矛盾呢，这会只让我一个人来，估计是要吵架了。
楠楠是妈妈的小名。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她原名叫赫亚楠，寓意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只是姥姥姥爷身体原因并没有第二个孩子。妈妈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把名字改成赫一。
因为这件事情她和家里冷战了很久，她说反正你们这个年纪也生不出男孩了，叫什么名字也生不出来。
妈妈在我眼里是一个很沉着的人，她和爸爸几乎没有争吵过，一般都是呛两句然后冷战，没过多久两个人里总会有人先开口问晚饭吃什么，然后结束冷战。
我问姥爷发生了什么，姥爷说没什么，就是她工作上的事情。
而后我们相继沉默。
回学校的时候我问橙子，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在需要回应的时候沉默呢？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
橙子也沉默。
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吧，我喃喃。
橙子也轻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问她，她却摇头。
我不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的话，要么就彻底沉默，要么就彻底坦白，将露未露表现得多为难，就给听的人留下多少困境。我该听还是不该听呢？我该好奇还是不该好奇呢？我该回应还是不该回应呢？有些大可不说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把我彻底隔绝开就好了，免得我还要体谅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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