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庄祈神色顿时一肃:
“敢问为何卦?”
华晋望着天边,清透的容颜恍若天人:
“乾下巽上。风天小蓄。”
此为下下卦!更有卦辞:苗逢旱天尽焦梢,水想云浓雨不浇,农人仰面长吁气,是从款来莫心高。
庄祈一惊,便也忽略了当下周怀在一旁神情骤异。
“可有变数?”
“算得水天需为变卦,当守正待机。但此中生机,尚不可见。”
说过这一句,往后庄祈再作追问,华晋便再不肯开口了。
庄祈一路念叨着“风天小蓄”回了府,转而便吩咐下人速速探查州内异常,一时间也全没了心思再想些床笫内宅之事。
华晋则回了行宫同李希禀报当日情形。
李希听过当即对改扮进来的余白青道:
“放些消息出去。”
余白青面有难色:
“我们没多少钱了。”
李希一顿,颇没有底气地道:
“还剩多少?”
余白青刚要答,李希突然便抬手打断:
“罢了,别告诉我。”她多少有点想哭。
来时,她从姚婴的私库里支取了尹宛能容忍的最大限额,差点没被这祖母的手帕交给打出府去。后来想着有备无患,还找姑母李湛再借了一笔。
但谁知这路上为给华晋造势,一来二去银钱便如流水般出去了。
与之相对的是姚婴暗中为李希造势,明明她只躺在柏扬安排的奢靡宅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已经在青州各处得了好些体恤民生、贤明宽厚的名望。
论起花出去的钱,姚婴才叫一个舍得。
“能花多少花多少吧。”此刻李希捂着心口道。
华晋自知这里头有自己一、大份,站在旁边瑟缩得像只不敢出声的小鸡仔。
余白青还道:
“便是全花出去,只怕也做不出大声量。”
李希似是对此并不担心,面上又恢复淡然道:
“无?,我们只管起个头,后头的钱有后头的人花。”
此间深意余白青和华晋都没理解,但只管信她就是。
余白青办事速度极快。次日便找好了人,领着一帮黔首在垄间闹了一场。
说是有人听到了那日玄坤道长与庄祈的对话,二人话中之意分明是早有预言的青州天灾,果不其然要应劫了!而这天灾正明确指向,将重创农事!
这还不够。
庄祈那头总算花足了时间,查探到了底下世家遮掩虫害的事。可庄氏的富贵之道,本身也以丝织业为本。他族中种桑养蚕虽不丰,却依赖于为各家押运货物敛财,倘若各家今年因处理农事,而误了采桑期而不能盛产丝织,自也会损了庄氏利益。
他一时便有些进退两难,但左右一想,还是由着各家暂且压下此事更为有利。
哪知转眼间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正是在他自己的田地里。不仅先是因着他与华晋的对话闹了一场,此后又传言有佃农在地里捡到了虫卵而闹了一场。
他心道,莫不是这也是应卦的一部分?若是此事轻易能压下,怕也不至于便“风天小蓄”了!
庄祈越想越心焦,心神一动便决定再去找玄坤道长细问一番。
哪知这次探明了消息再去见华晋,却连着华晋的主上李希一起见着了。
他来时两人正在一处亭中烹茶,还转瞬便与李希对上了目光。
这下想走也来不及了。
他硬撑着走上前见礼。
“庄公,赶巧了。”李希笑意盈盈道,“快快请坐。”
庄祈只好坐到李希侧首。
李希正抬手给他分茶,目光路过他脸上,神色不改道:
“庄公,莫要紧张。朕又不吃人。”
庄祈一震,李希若不点明,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纵横青州数十年,眼下竟被一个双十出头的小娘子搞得怯怯生生。
但经她一点出来,他只觉更为恼怒。不自觉便将杯盏攥得更紧。
这亭中看似静谧,但周遭皆有羽林卫、卫军布防。他得冷静。
“听闻庄公族中、出了些事,但见庄公如今尚有闲心出门散心,想来也不过小事了。”她面上似笑非笑。
庄祈闻言一惊。他只当他已在族内压住了消息,怎么女帝此刻却如早有所闻?
她知道多少?
她若知道内情,岂会容忍世族压下消息任黔首们应灾?青州应当如何是好?
倘若青州齐心,是否可以将她尽快逼走?
庄祈脑中霎时闪过一千个念头。
“庄公?”李希柔柔道。
霎时将他心神唤回,转而又一句话叫他心神不宁。
“庄公在想什么?”她问着,神色却仿佛顺着目光刺穿他的心思,其下一览无余,“可是纵然庄公有千百般思绪,须知朕并非庄公的敌人。庄公的敌人,不是另有其人吗?”
他愣在当场,只觉自己似是一、丝不挂在李希眼前,可她却像隔着雾气与深渊,叫他空长了数十年的人生,却远远看不透她。
这是个怪物,他敏锐地意识到。
明白到这一点,他竟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便听到自己问:
“臣不知陛下何意?”
李希轻笑。这下饶是与此无关的华晋都感到一丝瘆人,默默退开了些。
“庄公,朕素来以为,这世间的每一场危机都是机遇。庄公以为呢?”
庄公不敢以为,垂眼攥着自己手指道:
“还请陛下明示。”
李希身边多是说一句能猜到后一句的聪明人,以至于眼下她很难不觉得这老头有些笨。但她还是颇为耐心地引导道:
“敢问庄公,庄氏族中有桑林几何?织业几何?这青州其余世族又有桑林几何?织业几何?”
闻言庄祈猛地抬眼,他似是捉到了一分她话中之意。
她接着分茶给他,一边道:
“庄公应当明白,朕既在此,便断然是不可能容世族为谋求私利,而不顾黔首死活的。”她抬眼,眸中寒光凛冽。
庄祈心口慌了一瞬,端起茶杯听她续道:
“既然如此,庄公为何不借此良机做成庄氏多年未能成之事呢?”
庄祈沉吟。
庄氏多年未能成之事正是成为青州那顶天的豪强。
而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素来是那群姓周的。
他的心陡然跳动起来,竟感到一丝久违的激荡。
是啊,庄氏的桑林与织业加起来都不过周氏名下小半。如若因防治虫灾而延误采桑期,周氏必将遭遇重创!
在加上如今那周氏青黄不接,竟叫一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掌了事,此时不料理了他们,难道再等百年?
而如若就此能叫周氏不得翻身,不过是庄氏今年少挣些财帛罢了,这个代价难道不值当?
“不仅如此,”李希干脆将他一点到底,“庄公素有贤名,如今便做这个领头人,底下各族岂有不应?”
如此,到最后庄氏损失最小,但只因牵了这个头,美名却可以尽占。这样说来,这买卖兴许不止是不亏……
庄祈深吸一口气。
“陛下,想要臣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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