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便改扮一番,悄然与你同去。”李希揣起手道。
庄祈闻言一怔。
“这也可以吗?那卫兵?”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
“自是暗中与朕同往。”
庄祈大喜,忙又叩头谢恩。
“尽快安排吧。”李希又道,“卿是为青州筹谋,朕也不愿因朕的缘故,反让卿错失良机。”
庄祈连忙应是,下去便赶忙令人传话,几经周旋,竟将时辰就定在了次日当晚。出发时见李希换了身朴素的青色曲裾,与身边长使一起充作他的侍女。
他勉强压下一丝隐秘的虚荣窃喜,等冷静下来倒变成了惶恐。
车马行至郊外莲亭。
出发前他同李希确认过,说是有千名卫兵布置在莲亭四周。眼下望过去只觉四方竹林中黑漆漆一片静谧,唯有那亭子被烛火灯光照的通透明亮。
见此,庄祈心中不免惴惴。但转而一想,女帝总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今她扮作婢女在他左右,倘若周氏真的闹起来,刀剑可是无眼。
心安下来,他领着一行人走进亭中。
今日会面的是张、郑两家的族老,此时已设好坐席盘坐其上,侍从正在一侧烹茶。
庄祈自不敢叫女帝和长使在他身后侍立,忙叫人添了坐席。
这情态落在对面两人眼中,只觉此人现在越发虚伪作态。
“二位兄长夤夜赴约,某在此先谢过。”庄祈坐下便开场道。
郑公闻言浅笑:
“贤弟此话便生分了。贤弟是大忙人,我与张兄不过退了位的两个老叟,自是贤弟说什么时辰,便应什么时辰。”
庄祈面色一滞,心里已有一丝起疑,但仍拱手道:
“郑兄折煞愚弟了,此前约见二位几度周折,实是无奈之举。”
张公在旁一哼:
“我倒好奇不过约个时辰此等小事,有何可无奈的,要你三番四次催促?”
“罢了。”郑公道,“张兄何必着恼。我等老叟年纪大了,还是抓紧聊过正事,回去会周公要紧啊!”
庄祈眸光一利,越发疑他话里有话。
会“周公”,到底是哪个“周公”?
“贤弟,”郑公又道,“青州如今正逢天难,本应众志成城度此危机,贤弟却屡次对我等世族发难,不知是意欲何为啊?”
这话一出,庄祈再不愿承认也知自己是被这两人糊弄了。此前他们主动相邀,打的名义可是“周氏屡陷我族于不义,望邀贤君会面,共商大事”。
可当下比起恼怒,他更想回头去探女帝的脸色。他上这回当可是连带着她也受了累。
正想着,对面又追了几句:
“我等也无旁的要求。你散播谣言辱及我等宗族声名,低价收取底下小族林地产业,收买各家桑女、织女契书。今日只需你许诺停止这诸多行径……”
“张公!”庄祈打断道,冷笑,“我不允又如何?如今处境不利的可不是我!”
“是吗?”郑公也冷笑。
张公一摔茶杯。四周顿时兵戈声起,黑压压的林中数层火把亮起,点亮家兵手中利刃的寒光。
庄祈心头一跳,这下不再犹豫回头便去看李希的神色。只见她揣着手老神在在地坐着,不忘淡淡地回他一眼。
庄祈在这一眼中迅速地找到了安全感,转头便厉声道:
“尔等也身为青州大族,竟如此不顾情义与法理!庄某断不受此要挟!”
“好哇!你既如此不知死活,便莫怪我等不顾往日情分!”
张公一令之下,百余家兵迅速向莲亭聚拢。张、郑二人一甩袖,迅速在一众护拥之下退出此地。
与此同时,周氏的私兵围拢从中分道,周祉自其后走出。
“老贼!”他很不世家地啐了一口,“明年今日便是你忌日!”
正待周祉抬手发令,庄祈身后却窜出一个婢女仰头便是大喊:
“护驾!卫兵何在!速速护驾!”
周祉猛地一顿,目光落到那人面上,当即辨出那正是女帝身旁长使,再侧目一看,赫然就是女帝本人面色苍白在庄祈身后!
他脑中顿时略过千头万绪。分明来时他便确认过,卫兵营今夜并无动静,羽林卫更是分在各处田垄鞭长莫及,女帝怎会在此!
周祉本能地脚步几退,然而那长使几声之下周遭竟毫无动静!
卫兵并没有来!
是了!女帝在此,但不知因何内情,此时竟没有卫兵随行!
反正女帝站稳了庄氏一派,从不待见他,又本不过是太皇太后与明党底下一介傀儡!
他从不曾与旁人说,在女帝启程来青州之前,他早已接到汝南君尹宛底下人亲送的密信,命他择机将女帝彻底留在青州。
这也是为何,那日宴上女帝借着晁邝在各家面前立威,他却并不买账,因为只有他知道,太皇太后根本就不在意这孙女,甚至盼她再出不了青州。
原本让他做这把刀,他是犹豫的,甚至在今日之前都还不曾想过要听命。
谁知事态发展到如今,今日她若活着离开,周氏已然逃不过谋反之罪,但倘若今日事成,她也葬身此地,只需伪装成流寇作乱,再有汝南君作保,他便有把握全身而退!
还犹豫什么?!
他立即扬手:
“不留活口!给我杀!”
见他竟如此狠厉不顾后果,李希面色大变,在长使的护持下速速后退。庄祈此时已失了章法,不顾体面往茶案底下钻。
周氏家兵一涌上前,见庄祈躲藏便转而刀口就朝着更容易的目标——两名“婢女”头上去。
怎料那挡在李希身前地“婢女”竟从腰间瞬时拔下一柄软剑,一挥就给那家兵卸了刀!
再一看,那女子哪还有先头的慌乱神态,只觉面容如冰,双眸如利剑,分明是杀神之气!
她手中软剑所到之处如阎罗画笔,留下尽是血色红墨!短短几瞬,十余名家兵被就地斩杀!
余白青抽了一瞬一把撕裂底下碍事的曲裾,剑上银光穿透下一个人的胸膛。
她一声利喝,忽的林中一支奇兵如天降,一眼便见各个身负甲胄训练有素。少顷之间,百余名家兵被杀得零零落落。
情势抖转,余下的家兵迅疾向周祉聚拢将他护卫其中。
此时再看,端立在亭中的女帝哪还有半分慌乱情态,只有她脚边跪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庄祈,脸上还是吓懵了的惨白。
余白青的人将周祉层层围住。
“尔等反贼还不束手就擒!”
周祉再愚笨也知道今日是不可能逃脱了,甚至临到此时他尽生出一丝了悟来,竟仰天大笑。
“陛下好算计!周氏今日,栽了!”
隔着火光与黑烟,李希看不清他神情,只见烟雾间他一把躲过身侧家兵的刀,银光一抹,血色自颈间喷涌而出。转瞬间倒地身亡。
自此,家兵们已无可挣.扎,皆被卸了兵刃押走。
庄祈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地跌坐在李希脚边。终于缓过神来,立时便跪倒语无伦次地谢恩。
李希很是和善地蹲下身拍拍他的肩,庄祈便抬头欲再谢。
忽的的胸.前一阵凉意,随即剧痛蔓延。
他呆呆地低头,见自己胸.口正插着一柄精致的匕首。
他不解,极力抬起目光看向女帝,却未能从那面上看出任何情绪。
李希在他身前缓缓道:
“有句话,周祉倒是并未说错。明年的今日乃庄公忌日……”
庄祈咽气时,面上的惊疑还清晰可见。
但他有什么可“疑”的呢?李希心想。
帝王杀人,需要理由吗?
在场的活人只剩李希、余白青与一个少男校尉。
那少男是余白青自凉州军带来的。
“你就是林其安?”李希掏着手帕轻轻擦拭手上血迹边问道,“几岁了?”看着还没长开。
那矮个子少男撇了撇嘴道:
“臣十九了!”
李希惊讶的抬了抬眉:
“那要注意营养啊!”
林其安没听明白,余白青却听懂了,难以启齿道:
“主上,他一人能吃六人份。不好养。”
“那你还要给我!”不知道她多穷吗?
“但很有用!”余白青迅速补道,“一人能当十个用!不亏!”
林其安听着她们当场称量他,一时有些忐忑自己的未来。
“行吧。”李希皱着眉勉强道,随即望着林其安指了指地上,“捡个刀砍我一下。”
林其安一惊:
“陛下?”
“我来!”余白青抢道,“他没轻没重的怎么能行?!”
“你太有轻重了所以不行。”说罢李希又转头催促,“快些!我受了伤,今日之事才好重罚。”远处已经有兵马靠近的声响了。
见她是认真的,林其安也不再犹豫,捡了个周氏家兵丢下的刀往李希肩头一砍,顿时血流如注。
余白青心疼的大呼,赶忙撕开裙裾去给她包上,一面不忘回头埋怨林其安狠辣。
李希把她拨到一边,对林其安道:
“一会儿卫兵赶来,领头那个无论说什么,直接将其砍杀。”
林其安闻言一怔,只觉近日收到的所有谕令都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头应喏。
李希挥手示意余白青退下,就见她恋恋不舍地转身没入林中。
卫军校尉领三百骑甲兵赶来,抵达上近乎是摔下马边跑边爬到李希身前。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话音未落,一片血光,头颅落地扬起一丝尘土。
后头跪伏的卫兵俱是一震,叩首不敢起。
“副尉何在?”
副尉跪伏上前。
“朕日前便与此人吩咐,”她指着地上尸首道,“朕今夜将扮作女婢与庄祈同行至此,遣他提前在此处布防,为何尔等如今才姗姗来迟!”
副尉面色苍白:
“臣……臣不知……”
“哦?你不知?”李希眸光一凝,“你的意思是卫军校尉竟从未传达朕的旨意?”
那副尉猛地心下有所悟,当即讷讷道:
“臣……确实不知,想来,想来是校尉疏忽……”
李希一声冷笑。林其安辖下兵丁此时也押送过人,带着医女田思此时返回。
“此事必当彻查!”她摆手,一边任田思在她肩头施为,“林其安救驾有功,暂领羽林右部督,为朕随扈,回京后再行封赏。”
林其安跪地领命。
“传朕旨意,周氏、张氏、郑氏罪盈恶稔,意弑君谋反,今首恶周祉伏诛,夷其三族与同党!庄氏疑谋陷,致朕于险境,遣州牧柏扬彻查此中牵连,如有同谋,与周氏同罪!”
说罢补道:
“庄祈死于乱阵,且先收殓,如若无罪再行下葬。”
三两句定下百人生死。
李希坐上轿辇,抬手启程返回行宫。路上余诃子与她汇合,面色似有些异常。
李希惦记着后头一众事项,起初并没瞧出来,同她吩咐道:
“从温儒那头放出些话去,就说我穷,缺钱的很。”
说完她总算意识到余诃子神态格外复杂,问道:
“怎么了?今日一切都很顺利。”
“主上……”她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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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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