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马车上,秦鸢迷迷糊糊睁开眼,梁衍坐在车窗边痴痴地看着路过的景象。窗外有山野间的飞鸟,满山的翠松,有自由的风。
秦鸢看了看胸口包扎的位置,又看了看他,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后,梁衍放下车帘,问:“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秦鸢迟疑道:“生下孩子,放你自由……”
“对。”
她握紧衣角,嗯了一声,“算。”
“这个孩子,我生。”梁衍慢慢回过身来,“生下来无论男女我都要离开。”
“去哪里?”
“你不用知道。”
秦鸢坐起身,心中百转千回,胸口内外夹击疼得厉害,她强忍着点头:“我答应你。”
“你若敢骗我,孩子生下来我立刻掐死。”
秦鸢目光深深地看着他,郑重地道:“我答应你,绝无虚言。”
天下都是她的,梁衍又能到哪里去呢,无非是不把他拘在深宫,他若想重回朝堂,也不是不可以。
他在取胎和自己的性命之间,选择了她,足以证明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一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五年,自由够了早晚会回来。
车到宫门,下车前,梁衍看着她,正色道:“帝上,你是一国之君,不应耽于儿女私情。你的命属于天下百姓,而不属于我。”
太凤后深居简出,听说一直闹着要堕胎的梁衍决定生下孩子,一时半会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梁衍的资质配得上做他未来皇长孙的生父,鸢儿有后,是该欢喜。可梁衍处处与他作对,他的孩子将来未必认他这个皇祖父。
太凤后暗暗想,以后定要想办法让皇长孙到自己膝下来,亲自教导。
如今后宫已被遣散,张玉竹虽然留下了,但一直萎靡不振足不出户,也不再每日清晨到太荣殿问安。太凤后看得明白了,梁衍是鸢儿放在心尖上立于不败之地的人,他放弃了非要和梁衍整个高下的念头。
年轻时谋划半生,不就是为了晚年膝下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吗,如今这福气还得指望梁衍。
各国朝奉的日子如期而至。
宫内宫外都热闹至极,梁钰见过梁衍后,独自一人溜到了皇宫教场。这时候各国正在展示自己进贡的珍宝,梁钰看着靶场外有一个纤细的女子背影正在拔弓射箭,次次正中红心,不由得被那箭术所吸引。
梁钰走近拍手叫好,女子闻声回头。
梁钰吃了一惊,“是你。”
那女子扬了扬眉,“你果然是朝凤人啊。”
这是梁钰周游列国寻找一处容身之地时偶然遇到的一个女子,同行了一段路,他无意中透露自己来自朝凤,但对方连姓名都没有告诉自己,就匆匆分别了。
“我叫慕容伶,孤苦伶仃的伶。”
梁钰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有些好笑,“能给你取这个名字,可见你父母一定很担心你一个人孤苦伶仃。”
慕容伶放下弓箭,叹了口气,“可不是呢,马上就要盲婚哑嫁了。”
梁钰也暗暗一叹,道:“同病相怜。”
慕容伶奇怪道:“以你的样貌不至于盲婚哑嫁吧。你不是凤子身,应该有很多主动选择的权利。”
梁钰想起兄长的苦口婆心,扯了下嘴角,有些豁然道:“说的也是,我不是凤子身,选择权有很多,谁说只能娶一个。”
慕容伶垂下眼眸没有看他,尽力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其实我来朝凤不只是为了完成父母安排的婚事,我是来找你的。原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你。”
梁钰:“找我做什么?”
“告诉你,我的名字。”
上次他们分别得很急,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她的回答,一直耿耿于怀。
说到名字,梁钰想起兄长给他看的那些女子画像里,那位平平无奇的女子,东胜王侯的嫡女,便是个复姓。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伶,孤苦伶仃的伶。”
梁钰一拍大腿,道:“我就是你将要盲婚哑嫁的对象。”
慕容伶睁大眼睛,不相信:“其实,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是想过,额不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慕容王侯的嫡女,你也没画像上那么丑啊。”
慕容伶啊了一声,“画像……”她见过梁钰之后就再也看不进别的男子,想要来朝凤找他,自然,交上去的画像是夸张过的。
“难道你选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最丑?”
梁钰摆摆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相识,以后我去了你们那儿,你可要罩着我。”
“罩,着,你?”
“走,现在就去定下这门亲事。”
慕容伶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妄想竟然成真了。但看情况,梁钰不是想和她做夫妻,倒像是做兄弟……
梁钰的婚事定下,国会后便同慕容伶一并去了东胜。
梁衍心中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秦岄被关在外府,虽然失去自由,但日子过得还不错,秦鸢没有虐待她。
肚子一天天见长,梁衍已经适应了这种奇怪令他不安的感觉。他有时会伸手摸一摸,小东西会踢他一下,这种感觉很不真实。
梁衍偶尔看到宫中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便会想起从前,自己也是这般快意自由。
秦鸢每天都来朝凤宫与他一同用膳,在夜晚入睡时一定要贴着他的肚子听一盏茶的时间,听到回应会仰起头看着梁衍,笑得像个孩子。
梁衍努力让自己放下对秦鸢的恨意,因为有爱才有恨。他这一生,原本是光明的坦途,却阴差阳错走到如今地步。
太凤后的疯,秦鸢的疯,甚至秦岄也是疯的,他身在其中,又怎么能不疯呢。他疯了,才会想要生下秦鸢的孩子。
那年,秦鸢许诺要和他一起过平凡夫妻的生活。他少年时,也曾如此真切地爱过她。
半夜,梁衍梦中惊醒,看见秦鸢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秦鸢:“你也做梦了。”
梁衍迷迷糊糊道:“大晚上不做梦做什么。”
秦鸢:“生下孩子你可不可以别走太远。”
梁衍一瞬间有点清醒了,声音冷冷的,“你要反悔?”
如今孩子马上都要落地了,她突然这么说,梁衍的火气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出。
秦鸢看出他有些激动,赶紧道:“没什么,我做梦呢。”
梁衍侧身背对她,不再说话。
夜凉如水,秦鸢又一宿未眠。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整个太医院都发动了,朝凤宫内外几乎挤满了人。
秦鸢在房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听不到房间里任何声音,不禁心生疑虑,抓来一名太医,问:“怎么没声音?生孩子不是很疼吗,他晕过去了?”
太医面露钦佩,道:“皇夫殿下真乃人中龙凤,咬破了舌头也没哼一声,只是……皇夫殿下的身体情况特殊,生子不易,还望帝上耐心等待。”
秦鸢盯着他,“确保万无一失?”
太医刚想说话,里头跑出个人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帝上,皇夫殿下问您保大还是保小。”
秦鸢瞪大双眼,“什么意思?”
那人道:“您快做决定吧。”
“保大,不管出了任何事都务必给孤保大!”
房门再次合上。
不多时,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秦鸢头皮一麻,踹门而入,“孤要你们保大!”
她冲进内殿,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只见梁衍躺在床上,面色憔悴,有些虚脱,抬起眼皮淡淡觑她一眼。
“你要保我,那把她掐死吧。”
太医赶紧交代梁衍的情况,秦鸢有种劫后余生的落地感,命人将孩子抱过来。
“恭喜帝上恭喜皇夫,是个小皇女!”
秦鸢笑了,将孩子抱到梁衍身前,他别过脸,“我不想看见她。”
秦鸢心中一阵钝痛,让人将孩子抱了出去。
梁衍:“你也出去。”
秦鸢叹口气,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养好身子随时……可以走。”
她没有听到梁衍的回应,拖着脚步走了出去。
辰时已过,外面的天色大亮。
可她的黑夜到临了。
太凤后见了孩子,格外喜爱。听说梁衍不愿意看到这个孩子,立马提出把孩子交给自己教导。
秦鸢询问了梁衍的意见,梁衍心中对太凤后有芥蒂,就算他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能让太凤后教歪了,将来成了第二个秦鸢,祸害他人。
“交给皇贵君抚养吧。”
秦鸢一愣,“他当初陷害你,你还信他?”
梁衍道:“他有悔过之心,会是一位好父亲。”
张玉竹接到圣旨,受宠若惊。他在秦鸢身上已经不奢求任何一分爱意,这几个月闷在屋子里,脑海里徘徊的只有自己狠心打掉的那个孩子。
皇长女的到来无异于是点亮他昏暗人生的一束光。
梁衍的身体素质不错,几日就可以下地了。
秦鸢这段时间很少来,就怕听到他要走的消息,每次远远看一眼,过门不入。
该来的总会来。
秦鸢站在宫门口,再次询问千岚:“真的是梁衍亲口说请孤来的?”
千岚点头。
梁衍的声音已经从内殿传来,“进来吧。”
秦鸢进来时便被屋内的酒香熏的有些头晕。桌上全是酒坛,却空出一块放着一张纸,她走近看,上面写着休书。
秦鸢握紧拳头,看着梁衍,尽管已经在脑海中反复排演,她仍旧有些措手不及,“休书就不用了吧,还没有过帝王休夫的先例。”
梁衍取走那张纸重新换了一张,“那就和离。”
秦鸢没有接下那张纸,而是提起一坛酒灌了几口,呛得咳嗽不停,憋红了脸,指着他胸膛问:“梁衍,你对我可有过半分真情。”
梁衍笑了一下,声音淡淡,“你觉得呢?”
秦鸢垂眸不语,她或许也醉了,怔神了好一会,突然上前攀住梁衍的双肩,“我不知道……”
在她的亲吻逼近之时,梁衍默默地侧开了。他眼中无爱也无恨,即便看着几乎快要崩溃的秦鸢,也如看着芸芸众生一般,平淡,悲悯。
夜已深,秦鸢梦中惊醒。
“千岚。”
千岚应了一声。
秦鸢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桌上还有未喝完的酒,“他走时,去看过孩子吗?”
千岚:“皇夫在外面停了一下……没有进去看。”
他竟是一眼,一眼都没有看过他们的孩子。
秦鸢失声笑了,可很快她又清醒,“注意皇夫的去向。没有孤的允许,别去打搅他。”
梁衍,你要的自由,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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