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入朔北

将雪宫背阳靠阴,常年森冷,又地处偏僻,殿内杂草丛生。

南九辞在此地生长八年,那黄袍加身的人来了却也不足八次。

最近的一次,是今晨。

南九辞昨日出门也曾听到风声,说前线战事吃紧,宫内要送去敌国一名质子。

心中隐约已有猜测,但听得她亲口告知时,南九辞还是没忍住扑到她身上,像是寒冬中独自面对猎人的幼兽,拼尽全力却也只是撕扯下她一片衣角,金蚕丝做的衣角。

“你生而不养,八年来对我不闻不问,如今凭什么决定我的后路?!”

弱小的时候,你的反抗在强大者面前也像滑稽的小丑,她退了半步,拂了拂并未染灰的衣衫,竟开怀的笑了。

“小崽子还挺有野性,”她又忽然沉下脸,声音如冰锥般刺向南九辞,“你的血肉是朕的,八年的吃穿用度也是朕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说,朕有没有资格为你决定后路?”

南九辞跌坐在地,小小的身子砸在地上,却连声骇人听闻的响动都发不出,她还想挣扎一番,伸出手想抓住她,却只来得及碰到那衣袂翻飞带起的风。

长衫罗绣,从南九辞手边滑走了。

她想不出反驳的话,却又被无穷无尽的不甘缚紧,喘不过气来。

第二日,大雪纷飞。

沙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皑皑白雪浸染,晕成鲜妍的颜色。

质子的车马并不浩大,南九辞只看见一辆马车在侧门处停着,领先两步的嬷嬷催促她。

南九辞急迈了步子,却巧巧被宫墙上的风吹落雪砸个正着,冰凉刺骨,无人管她。

“阿姐!”

忽然,南九辞听到一声软软的,小小的呼唤,遥远的仿佛来自天边。

她抬头望去,却见一颗小小的脑袋从高墙上露出,那是个南九辞再熟悉不过的脸。

高位之人最宠爱的女儿,宫里的汝阳殿下,她将满三岁诞辰宴便摆了足足三日的皇妹——南木黎。

诞辰宴上,是她们第一次相见,远远一面,她唤南九辞阿姐。

生长于高台楼阁之人居然认识她这样冷殿中苟活的庶姐,她小小的心被触动,竟然,竟然胆大妄为的送了尊贵皇妹一条冷泉中的鱼。

那是南九辞三日的吃食,因为那一句阿姐,她便毫不犹豫的献出。

意外的是,见惯了珍奇宝物的人,宝贝似的怀抱着那条小小的鱼,手掌被冻得发红,还发着抖对南九辞笑,“谢谢阿姐!我喜欢这条小鱼,定会好好养着它的!”

南九辞愣了一下,“不是……”不是给你养的,是给你吃的。

可见她笑颜如花,南九辞笑着揉揉她的头,随她去吧。

她不知听了谁的言,得知南九辞今日别国,此时趴在宫墙上,遥遥朝她招手,眼中似乎还噙着泪。

孩子小,就是麻烦。

嬷嬷没发现她,南九辞摆摆手让她快下去,她却动了动身子,竟是要翻下来!

嬷嬷催促着,拐过头来推搡着南九辞,将要上了马车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南九辞和嬷嬷同时回头看去,只见远处有个深深的雪坑。

嬷嬷没在意,南九辞却四下寻她小小的身影。

宫灯后面露出一片绯色,原是躲在那了。南九辞稍稍松了口气,还有力气动,应该无大碍。

车马缓缓前行了,南九辞掀开珠帘,赤色的雪团子追着马车跑。

红扑扑的小脸上珠泪直淌,三岁的小娃娃,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力气,生生追到了宫门处。

“阿姐,阿姐!阿姐……”

嬷嬷大抵是聋了,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听见,教她一直追着马车跑。

朱红的宫门合上了,将她们彻底隔绝。

宫人们找到了她,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耳边只剩车轮碾在初雪上的声响。

南九辞放下珠帘,捏紧一方暖玉,那是南木黎那日感念她赠鱼的谢礼。

生于皇家,情谊淡薄,她这份赤诚实在难得,可却也是,来得太晚了些。

南九辞乘着那辆大约三平的马车一路北行,下个时辰的气候总比上个时辰要冷上几分,她的衣物也从薄衫换到了狐裘。

马车上的暖炉烧得旺,冰天雪地里只有车轱辘碾在雪上的“吱吱”声,更使四周显得格外静寂,只它不知疲倦的“噼啪”作响。

“殿下,还有三丈马车便要入关了。”宋嬷嬷敲了敲窗板,提醒道。

南九辞怔愣了片刻,方才打开窗户,向外看去。

这称呼早已听了一路,可还是不甚习惯,往时八年,从未有人喊过她“殿下”。

灰白的城墙矗(chù)立在雪上,蜿蜒至视线终点。

城门匾额上“朔北”二字自生威严,鸦青色的战旗飘扬,那城门离南九辞越来越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辗转百日,她不过将从一座牢笼进到另一座中去。

南九辞在心中叹了口气,顿觉心智又长了几岁。

“嬷嬷,可否先到城中驿馆休整几日,我们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就此面圣,难免有失礼节。”

南九辞口中语气淡静无波,指尖却用着狠劲儿,生生将窗棂掐出一道痕来。

宋嬷嬷侧身看了看满是泥泞的车轱辘,欣然应下,“也好,这一路走来,马车也沾泥带土的,是该好好拾掇拾掇(duō),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南九辞压低眉尾,抿唇含笑,微颔首,随后关上了窗。

朔北的雪常年不绝,一路来细雪都密密麻麻的下着,却在来自南阳的马车进城时陡然停止,南九辞透过窗缝,竟看见有百姓欢呼着,朝她的马车弯身俯拜。

南九辞惊了又惊,想问宋嬷嬷这是什么习俗,转念一想忽然明白,又觉这世间百姓的信仰,总是来得莫名。

可这份莫名,却给她带来了无上荣光,街邻四下百姓皆口口相传,南阳圣女远赴朔北,停了延绵十日的大雪,解救了朔北万千百姓。

动静闹得这般大,南九辞一行在驿站休整几日的计划也被打乱,王宫中早早派了人来接。

南九辞只来得及换了件衣裳便匆匆面圣。

却不想百姓们一番偏信闹腾,连那王座之人也高看她一眼,赐座赐茶又赐宫殿,好不殷勤。

一旁母仪天下的贵妇人预备了刁难之法,如今也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面上端的是慈目和善,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遣人领南九辞入住已方宫。

南九辞亦步亦趋跟在领路嬷嬷身后,宋嬷嬷跟在她身后,心中千般波澜,面上却是毫无动静。

谁能想到,原以为是来受人磋磨罹难的,如今竟因为一场荒诞的误会便将她从无知地府中拖了出来,拖到光明处。

可是,真的是光明处吗?

南九辞不知道,往时八年不见天日,她早已忘了光明是何种模样。

此二字一出,她又不禁想起远在南阳王宫中的赤色雪团子,那日雪中胡闹,又追她那么远,回去定是要感染风寒的吧。

活泼却又娇弱的妹妹最是怕苦,该是不肯喝药吧?

不喝药,病哪里会好,妹妹,要好好听话才好。

南九辞在心中默默自语,回忆着妹妹粉雕玉琢的小脸,思绪逐渐飘远。

从前她遇雨受凉,病了好几日,那小娃娃步子都走不稳当便偏要为她端药碗,摇摇晃晃引得一众侍从心也跟着颤颤。

但好歹是端到了她面前,南九辞也不喜苦味,谁会喜欢呢,可是从未有人在意过她喜不喜欢。

病了就喝药,苦了便忍着似乎已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那日南木黎在她饮尽苦药后往她口中塞一颗糖,南九辞才知道,原来苦尽甘来的感觉,是这样美妙。

“辞殿下,您的寝宫到了。”

领头的嬷嬷冷不防停下来,好在南九辞步子迈的缓,这才免去了一场相撞的麻烦。

她仰头看向镌刻着“已方宫”三个大字的额匾,先是感叹了一番苍劲有力的字迹,而后客客气气朝领头嬷嬷施礼:“多谢嬷嬷带路。”

“殿下客气,宫内皇后娘娘已安排了侍从打扫,贵人让殿下只管入住,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尽管到华悦宫禀报。”

“是,”南九辞再福身,端的是有礼有节,“嬷嬷辛苦,还望代辞谢过皇后娘娘恩德。”

“殿下安歇,老奴告退。”

将雪宫屋如其名,宛若覆雪不化,连年森寒,南九辞住了八年虽早已习惯,却仍然对温暖的住所心向往之。

已方宫便是这样一个宫殿,旭日夕阳皆能入殿院之中,日日温和宜人,养花更养人。

是以背井离乡第一日,南九辞意外的睡得安稳。

此后数月,宫里的人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般,宫内侍从向来看人下菜碟,于是吃食也不再如刚来时那般丰盛美味。

好在南九辞没有吃惯山珍美味,如今粗茶淡饭吃起来倒更自在,如此,就这么苟延残喘着吧,在这别国之中了此残生。

至于诸般遗憾也不甚有,唯一念着的,只是那段亲情笃厚的日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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