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日子如约而至,如南九辞来时一般,去时还是那辆马车,和从南阳带来的侍从。
宫内与南九辞来往过的没来往过的通通为了在皇后娘娘面前表现一番,前来与她道别。
南九辞婉拒了皇后赐予的两车珠宝金银,铁了心的要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
公子陵一日一日搬去已方宫的花,又教南九辞差人全数搬回了百花楼。
楼内百花盛开,是朔北皇宫内难得的一道靓丽景色。
公子陵扔下手中早已见底的酒壶,只觉得往日欢喜非常的花儿们今日怎么这般刺目,扎的他眼睛生疼。
口中满是烈酒的味道,这不是他第一次饮酒,只是以往总觉得烈酒辛辣无比,今次却是清冽苦涩,寒入肺腑。
他忽然朝宫门处跑去,一路上撞翻了两盘桃酥,一壶清茶,宫墙柳树相称,美景怡人都被他扔在身后,他要去追他的景色。
可惜即便步子迈的生了风,脸颊也被吹的生疼,他还是没有赶上,只看到一串车辇印子,像他一样遥遥追着马车的决绝背影。
百花楼前,皇子殿下最是心爱的,好生养了几年才养出一株的瀛洲玉雨躺在泥水里,月白色的花瓣脏污不堪,散落一地。
似乎还能看到被人扔到地上时的情景。
本就娇弱难以在此地生存的花儿被粗暴撇下,落到半空时便飞落了半数花瓣,生命结束时只给世间留下了轻轻浅浅的一声,还不如抱花之人心碎的声音大。
公子陵薄唇轻颤,一脸不愿相信,“九年朝夕相伴,便是冷石也该有了些温意,我不信,不信你对我无半分情意。”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你周旋,不过为了在这宫中好生存些,至于情意,你我身份对立,地位悬殊,纵然有过什么旖旎心思我也立刻扼杀了苗头,时至今日,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欢喜。”
“此话……当真?”
“自然千真万确。”
冰冷决绝的言辞犹在耳畔,公子陵却望着那串长长的车辇印子痴痴地笑了,唇畔轻勾,几乎让人看不出来是在笑,可那眼中实实在在的笑意满溢出来,藏也藏不住。
古人只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一厢情愿,又怎知是流水前途未明。
悬崖激石,被颠簸夹缝裹挟着向前,如何愿意让春风得意,前路坦途光明的花儿与它一同涉险,流向也许是泥沼、污河之中。
花儿本该盛放在骄阳之下,春风之中,任谁见了都夸上一句“韵绝香仍绝,花清月未清”。
这般说来,流水何曾是无情,正因为用情至深,才不得不放手。
他的阿辞还是这般不言不语不善言辞,还好,还好我足够了解你,阿辞。否则,岂不是叫你这满腔情意悉数错付?
阿辞不是流水,我亦不是落花。
他的阿辞不会任由自己的未来掌握在他人手中,她会遇石击石,遇山转弯,实在躲不过的她亦会拼尽全力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也不会像落花一样眼看着心爱之人如流水般远去,无论她离我而去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
回去的路似乎比九年前来时好走许多。南九辞的车马一路南下,不足一月便到了南阳国界。
边城陈仓虽地势低洼,连绵雨季时容易积攒雨水,但好在通渠方面的工程做得好,加以利用易种水稻,年年长势宜人,粮食丰足,是以虽为边城,陈仓倒也富饶。
入城之后已是八月中旬,团圆之日城内热闹非凡,南九辞便决定在此地歇几日脚。
左右新帝登基她已是赶不上,入宫之后又只能作笼中鸟雀,倒不如趁此前几日自由身好好游玩上一番,将这十数年欠下的,好好弥补回来。
世人传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话倒是不假,陈仓城夜晚没有宵禁,是以如今虽丑时已过,客栈窗外却仍是人声哗然,热闹非凡。
南九辞怀有心事,又被吵闹声扰乱了心绪,翻来覆去多时左右也是睡不着,索性便起身穿上鞋袜,随意披了件外衫,到楼下找小二要了一壶热酒。
她并非嗜酒之人,今夜却觉得气氛绝佳,月夜醉人,不知不觉一壶酒便见了底,可她却还是无比清醒,抬起手来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也看不出虚影来。
南九辞哂笑一声,倒是从未发现自己的酒量这般好。
只可惜酒不醉人人自醉,南九辞靠在窗棂上,抬起头仰望着天垂悬挂的一轮圆月,一股思念之情陡然涌上心头。
眼前似乎出现了那朝思暮想之人的身影,布衣青衫的少年握着一枝娇艳欲滴的花儿朝她招手,笑容恬然。
南九辞不自觉伸出手去触碰,却只有一阵泛凉的清风自她手中滑过。
南九辞自嘲地笑了出来,“决绝的话说的那般无从辩驳,如今自己又在矫情些什么呢。他该有一世坦途,好好地做他深受重望的皇子,一世无忧地活下去,而不是听了我一句没头没尾的承诺便苦等半生。”
想到此,南九辞又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好她忍住了,忍住没将满腹情衷和盘托出,否则便要白白浪费了他许多光阴。
没有给任何承诺与希望才是最好的,他自然也不会,再念着她。
出神之际,南九辞没听到门外传来的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待听到时,已有一个身影闪进了她的屋内,并“啪——”一下合上了门。
屋内没有点燃烛火,只有一抹月光斜斜照在木地板上,浅浅打在来人身上,还有一半隐入黑暗,南九辞看不清那人的脸。
她捏紧了衣袖,心中万分紧张嘴上却故作镇定,“是谁?”
那人却还没等到她话音落地便摔趴在地,南九辞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嗅到空气中弥漫的丝丝血腥气,这人定是受了不轻的伤,或许对她造不成威胁。
虽心安了几分,但南九辞还是尽量远离着那人,悄悄挪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这是她昨日闲逛时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南九辞拿到匕首后便更多了几分镇定,见那人久久不曾再动,细听着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才抬步走了过去。
她不是什么见人便救的圣母,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死在她房内,要死便出去死,出去了爱死哪死哪。
这么想着,南九辞蹲下身,拿匕首的钝处戳了戳那人,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戳到了伤处,那人低声抽了口气,竟是疼醒了过来。
四目对望,南九辞吓得跳起来,紧紧攥着匕首退到了五步之外紧张地看着睁开眼睛的人。
“殿下……”
“什么?”
受伤的是个女子,似乎还穿着一身盔甲,只是被刀砍箭刺的早已破的看不出来原样。
南九辞微微皱起眉头,这人喊她殿下,难不成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她此行归来虽说不是什么保密行动,却也不该是传的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这人看着像个当兵的,难不成是当今柳国师部下?
不,不对,她不过一个质子,柳国师何至于大费周章还派人来刺杀她,若是不想让她活着回来,在她出朔北宫门之后在野外找个人杀了岂不更容易?
再者,甚至可以不假意惺惺做什么大赦天下之举,她便连朔北王宫都出不了。
所以,此人定然不是柳国师的人,那还有谁会知道她的身份她的行踪呢?
阿黎妹妹?
她才十三岁,如今还被柳国师控制,如何能派人来找她,应该不是。
正当南九辞胡思乱想将脑海中能想到的人都猜了一个遍时,那女子缓缓从怀中掏出了染血一物。
“殿下,王宫受陷,柳氏狼子野心,陛下不察,遭害遇难,帝崩前,将此物交于属下,让我务必……务必亲自交于辞殿下手中,王朝危难,帝望殿下,堪当大任!”
说罢,将东西往南九辞脚下一扔,便保持着这个姿态,咽了气。
握着匕首的手掌早已沁出密汗,南九辞却仍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
她说不出自己是害怕还是无措,有一种被天下至宝兜头砸中的感觉,虽是至宝,珍贵万分,却也沉重无比,莫说她能不能拿起来,便是被砸中之后还能不能再起身,都是未知之谈。
可现实明显不容她思考,甚至不容她回绝,已是子时过半,窗外的人声渐渐平息,边城陈仓终于进入了夜晚。
她必须在黎明宋嬷嬷来到之前,把尸体弄出去,最好把尸体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烧掉,然后清洗地板上沾染的血迹,再点燃一支熏香,打开窗户,去除屋内的血腥气。
做完了这一切,南九辞才终于有时间好好去看那牺牲了不知多少性命才送到她手中的东西。
一方写满了字的金丝绢布,其中还包裹着一枚老虎式样的金铜制品,纵然是第一次见那东西,南九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一枚虎符,可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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