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这东西,一朝挥师,这天下,便皆在她囊中了。
若她这样想,那先帝无疑是把东西给错了人。
南九辞又打开那方绢布,上面细细密密写了不少字,天幕将明,她没时间细看,大致了解了其中言论。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俾睨天下的上位者,竟然在死前把百年基业朝纲全都托付给曾经不闻不问送往敌国做了九年质子的女儿。
南九辞有些想笑,她实在不明白,那个人哪来的信心,她会帮她,帮一个曾经从未予她父母关爱的母亲,把这南姓天下夺回来。
可是她这死人的算盘,打得却偏偏如此准。
南九辞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喜欢她那位从来没低头看过她一眼的母上,甚至可以说是恨她,但也绝对不容许外姓之人踩着她们的基业耀武扬威,得到这天下。
既已入局,那她这无权无势又没有胆识计谋的归朝质子,便也斗胆争一争这天下。
在朔北时,南九辞虽对前朝之事不得接触,却也在闲暇时听得几个大胆的宫人私底下谈论过。
南阳内朝奸佞掌权,强行拥立将满十三岁的汝阳小殿下登基,那个总是穿着金凤衣衫的人驾崩了,在某个她也许熟睡的雪夜。
然而终究是道听途说得来浅,真正亲自看到南阳内朝的境况,南九辞只觉得可怕。
几年前宫里的小小婕妤如今垂帘听政,皇后被遣至太阴寺禁足,两位曾盛极一时的贵妃皆遭降位或废黜。
南九辞离开时还居于右丞之下的柳尚书如今一跃成为国师,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她都要插手。
缘这垂帘听政的婕妤娘娘是她早年时所收的义女,然而内里原因究竟如何,朝中上下心知肚明。
从前的忠臣义士都被柳国师换了个遍儿,数百朝臣足有九成都是她的人,剩下一成则是中立志士。
这南阳王朝表面上还是姓南,实则早便姓了柳。
至于已到如此境地,柳国师为何还不篡位登基,自己亲自一统天下,南九辞想,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兵权。
南九辞一介因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方才得以归国的质子,本不该管问这些事,无奈手握重棋,不得不管。
初回来的前五日她被打发去守灵堂,每每跪的膝盖酸胀在宫中闲逛歇息时碰见那被数十人簇拥,周遭密不透风的小小身影,南九辞都不禁惋惜心疼,曾被那人含在口中,捧在心尖的女儿,如今却成了他人之傀儡。
转念一想,她又何尝不是早已深陷在这泥潭之中,不禁为自己叹息,短短十数年的人生,兜兜转转却从不曾逃脱牢笼。
或许南九辞从南阳辗转到朔北,又从朔北回到南阳,艰险危难如履薄冰活了九年终未身死,就注定了她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南九辞回到王宫半月有余,也不见有人召见她,可见她这位归朝质子不受人待见之程度。
原还以为这南九辞虽为质子多年,又是冷宫妃子所出庶女,但好歹是先帝的亲骨肉,还是大皇女,蚂蚱的腿再小也不至于一点肉都没有,如今朝纲未稳,这位说不准还有一争之力。
宫人们念着这点,南九辞初至王宫时那可谓是一个比一个殷勤谄媚,第二日开始连着好几日山珍海味好吃好喝供着,抢着来干活做事,几乎挤得头破血流。
哪知道回宫数日竟还是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连野心勃勃总是杯弓蛇影的柳国师都不拿她当回事儿,真是一腔厚望都喂了狗。
宫人们反正都是这么传的,南九辞却知道这其中缘由,阿黎那个傻姑娘,宁肯一个人顶着柳国师教导管束的压力,也不愿将战火往她这个姐姐身上引引。
回想起那日洒扫无意间发现的,藏在将雪宫中九年的少女心事,南九辞的心再度被一双大手攥住,疼痛无比,难以呼吸。
回宫的前五日,南九辞被垂帘听政的婕妤娘娘以守灵之名押在祠堂中给了足足五日的下马威,直到第六日才被放回将雪宫。
南九辞头一遭被人簇拥着回到了住处,她将左手搭在右手上,端端方方地站在大门口,任由宫人抢着给她打开了将雪宫的大门,又乌乌泱泱七嘴八舌地寻理由离去,南九辞也懒得管宫人们七拐八绕的小心思,自顾自走进了院子。
将雪宫内还是九年前她走时那般模样,陈设布置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多了满目的灰尘与蜘蛛网,不收拾一番定是无法住人。
宋嬷嬷就此成了专门伺候她的嬷嬷,九年过去,她满腹的怨言也早已吐尽,如今一个人忙里忙外竟也没再像南九辞抱怨什么。
南九辞有些讶然,跟着她注定是没有前途的,她知宋嬷嬷从来不是甘于一生困苦潦倒的人,回来的路上她便想过入宫之后宋嬷嬷若要去讨好哪个宫里的贵人,想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她自是也不会再去阻拦。
没想到现下宋嬷嬷竟是一副铁了心跟定了她的模样,若不是对自己藏东西的手段足够有信心,南九辞几乎都要怀疑宋嬷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
一面收拾着屋子一面胡思乱想着,忙了一圈儿倒也不觉得辛苦,看着拾掇的已经大差不差的主卧,南九辞锤了锤手臂,打算出门去再帮宋嬷嬷打扫打扫庭院。
转身时却眼尖地瞥见梳妆台下藏着一个盒子。
这不是她的东西,那盒子虽只露出一半,便也能看出华贵无比,做工精致来。
南九辞弯下身把盒子抽出来,随意用宽大的袖子拂了拂座椅便坐了上去,随后打开了那个盒子,又把它放到梳妆台上。
她听到自己的因为沉默而俞显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堪称静寂的屋子里,久久不能平息。
盒子里躺着一条完完整整的鱼骨,和厚厚的一沓宣纸。
南九辞没有拿起来看,却能瞧见一张张纸上一声一声的阿姐。
她静静地等自己平复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才缓缓拿起了那厚厚的一沓纸。
阿姐,小鱼儿今日吃了两大把鱼食,有我两捧手那么大!它吃得肚子鼓鼓的,我好怕它撑死,明天要不要减些食量。
阿姐,母皇今日非要我画一幅画送给柳尚书,我不愿意,母皇居然把我关在了屋子里。
我不喜欢柳尚书,她看我的眼神好吓人,像要吃了我,我才不给她画画,我只给阿姐画。
阿姐,小鱼儿死了,都是我不好,跑的太快冲撞了婕妤娘娘的尊驾,母皇近日最是宠爱他,连我都很少见了。
婕妤娘娘让人抢走了小鱼儿的家,摔在地上,摔成了好几半,小鱼儿受伤了,我怎么包扎都不行,它慢慢慢慢地没气了。
阿姐,母皇不喜欢我了,她更喜欢婕妤娘娘,还有柳尚书。
阿姐,我今天又冲撞了婕妤娘娘的轿子。我来了初潮,屁股上都是血,嬷嬷们都不在,我好害怕,就去找琳琅姑姑,路上碰见了婕妤娘娘,可我太急了,没有拜见他,他就让我跪在宫道上,琳琅姑姑说我流了好多血,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肚子好疼。
宣纸越来越新,上面的泪痕也越来越密,南九辞捏着厚厚的纸张,心有千钧重,都化成了眼眸中一汪浅滩。
她在朔北时虽寄人篱下,却过得比在南阳还要舒坦,人一舒服,便容易忘却前尘旧事,除了午夜梦回偶尔一声阿姐让她再想起远在故国的妹妹以外,她从未思念过她。
不曾想,自己却承载了小姑娘九载日日夜夜的思念,被这些苦楚与委屈折磨的夜不能寐时,她便会跑到这黝黑可怖的将雪宫中,如同一只无人问津的,小小的孤魂野鬼般低声啜泣。
何敢不疼啊,南九辞揪住心口的衣衫,只觉得心脏都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荡荡的,任风吹雨打着。
视线模糊了,一声声阿姐却愈加清晰。
阿姐,母皇死了……
阿姐,她让我做皇帝……
阿姐,我好害怕……
阿姐,你要回来了吗……
阿姐,这把凤椅好凉,我好冷,我好想你……
阿姐,这皇宫如今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你慢些回来……
阿姐,柳国师要拿我牵制你,让你为她所用,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阿姐,你只管好好活着,阿黎只想让你好好活着,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所有的呼唤与挣扎戛然而止,似乎昭示着小姑娘已经坠入深渊,再也无法呼救。
被推搡着登上帝位后,南木黎再也没靠近过将雪宫,生怕教人看出来她与南九辞感情笃厚,再让柳国师将苗头指向她的阿姐。
纵有千般苦楚委屈与不甘,只要能保住一人性命,她甘愿踏入万丈深渊。
正如儿时阿姐一次次带着她,走向光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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