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却吹不散琼林苑内煊赫蒸腾的热闹。
琉璃灯盏缀满枝头,将皇家园林映照得恍如白昼。
丝竹管弦之声袅袅,混着美酒佳肴的香气,以及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的谈笑。
胡清晏坐在一众进士之中,一身绯色状元袍,衬得她本就清丽的面容愈发白皙剔透。
她微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杯。
周遭的恭贺声、艳羡声如同隔着一层水波,模糊地传入耳中,却激不起她心中半分喜悦。
纵使高中魁首,光宗耀祖,她心头却始终压着一块千斤巨石——她是女儿身。
欺君之罪,足以株连九族。
这个秘密像一把悬顶利剑,让她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此刻盛宴煌煌,天威近在咫尺,更是让她脊背发凉,只能强作镇定,维持着新科状元应有的从容风仪。
御座之上,皇帝金昊心情颇佳,看着眼前济济英才,尤其是那俊秀非凡、才华横溢的新科状元,越看越是满意。
酒过三巡,他朗声笑道:“今日朕心甚悦!尤其是胡爱卿,文章锦绣,见解独到,实乃国之栋梁!”
胡清晏立刻起身,敛袖躬身,声音清越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陛下谬赞,微臣惶恐。天下英才辈出,臣不过侥幸得中,实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皇帝摆手笑道:“爱卿不必过谦。朕看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学,将来必成大器。”
他目光扫过宴席,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更加和蔼:
“朕之皇女昭阳,年已及笄,温婉贤淑,朕正欲为其择一良配。
胡爱卿乃状元之才,品貌俱佳,与昭阳正是天作之合。”
话音落下,满场霎时一静,随即各种目光,惊讶、羡慕、嫉妒,齐刷刷地聚焦在胡清晏身上。
胡清晏却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所有的血液瞬间冻结。
赐婚?公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四肢僵硬,脸色在琉璃灯下瞬间褪得惨白,比身上的绯袍还要刺眼。
她几乎是踉跄着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御前,声音因极致的恐慌而变得干涩尖锐:
“陛下!万万不可!臣……臣出身寒微,学识浅薄,性情更是木讷愚钝,实非良配,万万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此恩此德,臣万死难报!”
她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若真成婚,洞房之夜便是身份败露、人头落地之时!还会连累家族!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微微蹙眉。
状元郎这反应未免太过失态,近乎无礼。
拒绝皇家恩典,可是大不敬。
宴席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却不失清越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父皇。”
只见坐在皇帝下首的昭阳公主金玉姝缓缓起身。
她身着云霞般的宫装,云鬓花颜,仪态万方。
此刻,她唇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轻轻掠过地上抖得如秋风落叶般的胡清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无人察觉的心疼与了然。
她面向皇帝,微微屈膝,声音柔和似水:
“父皇,胡状元或许是初次面圣,又乍闻如此隆恩,惊喜过度,以致言语失措,并非有意违逆天恩。还请父皇勿要怪罪。”
她几句话,轻巧地将胡清晏的失态归因于“惊喜过度”,既全了皇家的颜面,又替胡清晏解了围。
皇帝神色稍霁,觉得女儿所言有理,看向胡清晏的目光缓和了些:“哦?竟是如此么?”
金玉姝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再次看向胡清晏时,那目光似乎带了些别的意味,轻柔,却不容置疑。
她继续对皇帝道:“儿臣……儿臣其实早已听闻胡状元才名。
今日一见,果然风仪出众。父皇为儿臣择此良配,儿臣……心中甚是欢喜。”
她说出“甚是欢喜”四字时,语调微微放缓,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羞,却又异常清晰坚定地传遍了安静下来的琼林苑。
跪伏于地的胡清晏猛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公主……不仅为她解围,还……接受了?
她难以置信地微微抬头,恰好撞上公主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复杂极了,有关切,有安抚,有某种她看不懂的深意,甚至……
还有一丝极淡却无法忽略的温柔与笑意?
胡清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更深的茫然与恐惧。
公主为何如她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见爱女竟亲自开口,且言语间对状元郎颇为满意,顿时龙心大悦,方才那点不愉快瞬间抛诸脑后,朗声笑道:
“好!好!既然昭阳也愿意,那此事便定了!胡爱卿,还不快谢恩?”
胡清晏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公主那一眼,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缚住,让她无法挣扎,也无法思考。
在周遭一片“恭喜陛下”、“恭喜公主”、“恭喜驸马”的喧闹声中,她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叩首下去,声音飘忽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微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恩典谢下,她却感觉那悬顶的利剑,又落下了几分,冰凉的刃锋已然贴上了后颈。
而御座之旁,昭阳公主金玉姝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查的、真正愉悦的弧度。
鱼儿,终于要入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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