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
山月太过直接,直问得单成敬卡了壳。虽然他的确这样想,但他明白绝不可以这么说,却又说不出否认的话,于是颇为扭捏了好一会儿。偏他支支吾吾,一会儿“你”一会儿“我”的说,连半个有用的字也没吐出来。
见他无话可说样,山月心中冷意更甚,嘲说:“这话说得真是叫人贩子听了也愧疚难安,你竟还能堂而皇之说出口。”
单成敬清咳两声,绕过脸去,不敢看她。
山月却笑得更冷,“争我抢我的人心态不端,我为何要因此自残?”
单成敬竭力稳住心底难以抑制的慌乱,还是一副为了她好的态度:“话虽如此,可疯子防不胜防。与其指望疯子做正常事,不如自己主动避开疯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今既非周天下,公子又非齐桓公,他也当不了齐桓公,夫人更加谈不上。这般情况下,怀璧只能是罪。你上求问心无愧,”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也当是了,公子呢?”
“你是来当公子的说客的?”
“哎,此话怎讲!”他面色大变,“我怎好拉良人入水!依你的性格,必然也不会甘于做妾。只是见你夹缝于公子和夫人间,闹得那么不愉快,今日还挨了打,往后的处境只怕会更坏。我总想你好过些。”
“那就是来替夫人劝离的。”
“一定要是公子或夫人吗……”
“不然是你吗?”
他张了张嘴,仿佛咽喉被扼住似的,又成了方才那个嗫嚅的哑巴人。
“简单。”山月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再去听这人的任何说辞,无论说什么,在她看来,都只是对之前不逊之言的辩解,更掩盖不住昭然若揭的心思。
“你让夫人直接去跟公子交涉,叫他放我走,并撕毁契约。契约在手,我走不得,夫人心情也不爽快。为了心情快活,偏个个都不愿与公子谈,只来叫我爽约赔钱,断我财路。怎么,因我只是平头老百姓,身份比不得夫人高贵,是个好说话的,所以夫人的心情是心情,理应照应,我的营生就是个屁吗!”
“我……”
“滚。”这次她连给单成敬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冷冷下了逐客令,“再废话一句,我这弩可就不长眼了。”
“哎呀!”
“我道是什么风,把你刮成了今日这多管闲事的样!原来算盘打得挺好,又是叫我毁容,又是撺掇我嫁人,原是来探我的口风的。
“告诉夫人,别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即使防住了我,也防不住另一个女人。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光对付女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年轻的男人靠不住,偏又想要拴住男人,莫非以为男人老了就能变了性、靠得住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护好肚子里的胎儿,养它一个富贵命,也算是为将来傍个依靠。
“至于我,左不过一条贱命拴在刀刃上,一个看不见明日的人,何必要为我折煞好心情。我和公子只是钱货交易,他买我一身技艺,我为他五两碎银,期到人走,断不会再有其他。至于其他风言风语,谁爱信谁信,别来烦我。”
从前她或有不解,夫人为何会单方面对她恨意喧嚣,如今借单成敬之口,她算是彻底明白——夫人竟是把她当成公子未过门的妾室来防!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单成敬自知无论说什么皆是无用,只会令局面闹得更僵,不由彻底闭上了嘴,心中直叹气。
许是自知话说得太绝,山月面色稍缓,出口之言却还是那般刺耳,“这一巴掌,我受了。下次你若再想配合夫人唱双簧,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不想无知无觉当戏子。”
“山月,公子叫你去找他。”
两人争执之间,单成敬开口,正要再辩几句,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男声,打破两人间僵持的氛围。
二人抬眼望去,是赵恒院里头打杂的小厮。一瞧见来人,单成敬立马小挪几步,挡住她半个身子。
山月明白他的意图,非常配合地稍往左边撇脸。
二人止了争执,小厮跨步,正要走进来,山月出声把人拦住,只叫他在门口等。
单成敬使劲朝她摆脸色,低声求说:“好山月,是我错了,千错万错全错在我。你就当是我不懂事,起了歪心思,宽恕了我吧。这事架在你、我和夫人间已足够,万不能再牵扯其他,尤其不能让公子知晓,否则不知公子要如何问我罪呢。”
山月淡淡扫他一眼,单成敬背对着小厮,一脸哀求地把头摇成拨浪鼓,又是弓腰,又是连连拱手作揖,极尽恳切之态。
她说:“你跟公子说,我身体不舒服,要请个三日假,这些天就不去见他了。”
小厮一走,单成敬立马吐出一大口气。
“没胆子唱戏,就别去演丑角。”
被这么一嘲讽,单成敬有苦也难言。等他走后,山月虽说还在刨木,可心却已不在木头之上。
她方才所言不过是顺应单成敬之言随意推的,却绝非随口一说,自个也就忘了。
单成敬绝不可能突然说这些。之前因为各种缘由,夫人越来越不待见她,已至相看相厌的地步,于是凡夫人所在之处,她能避则避,可以好几个月不见。不见如不闻,也不会生气了。
即使相见,夫人素来也只会给她摆脸色,绝不会动手。今日夫人一反往常,先是主动见她,还第一次打了她,甚至愿借单成敬之口,主动揭露她防着自己的缘由。
除非——
真有风声。
三日之后,山月的脸已好全,出门时连着三日去前院。没成想的是,公子不在,常彦不在,整个刺史府空空,连单成敬也不见人影。第三日时她捱到傍晚,摸上厨房,寻上得空的丹娘。
丹娘是刺史府高管事家的女儿,因其母已亡,嫁人后其夫又以三年不育为由休了妻,同时丹娘也歇了再嫁的心思,便随父亲同住府中,学着管些府中杂事。
丹娘洗了手,又备上几样小菜,两人就厨房外的石桌吃了晚餐,喝些茶水,寒暄一些日常。
“难得见你休假,我这些天也没空去看你,身体没事吧?”
“不过女人的事,不碍事。”
山月直问:“单成敬人呢,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他?”
茶水是热的,水汽氤氲地往脸上扑。丹娘吹了几口气,才浅喝了一小口,一听山月这话,吓得直烫了个大舌头,急忙吐着舌头扫凉风,一张脸皱成一个大苦瓜。
山月忙倒凉水给她,吩咐她小心些。丹娘饮过之后,急忙追问:“你问他干嘛?”
“前些日子夫人寻我,他替我解了围,人情算是欠下了,我却未曾答谢他。这几日得空,正想请他吃一顿,偏就不见了人。”
“我倒说呢,从前不见你与他熟,怎么偏偏就问他的去处。”丹娘松了一口气,“夫人也是,公子那边说不上话,气不过又总来找你茬。”
“你过些日子再去吧。最近正是夏季,最是夏汛频发之时,他接了指令,日日巡河去了,少说也要巡上十天半个月的,这段时间都不会来府上了。”
听完之后,山月只点点头。她本只打算问单成敬行踪,既已得知,遂不多言。
“前日朝廷派来剿匪的萧世子来了,你可曾见过他?”
剿匪一事,早在三个月前已在贵州传了个遍,山月同样知情。近来贵州匪患频发,朝廷派遣世子萧晔以巡按之名亲往此地,督察贵州总务,并平贵州匪患。
巡按虽只是个七品官,权力却大得很,行督察之职,遇小事可立断,大事可请奏陛下裁定,况且萧晔还是世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分明是一件镀金的美事。
偏偏萧晔来的是贵州,这就不太寻常。贵州多山多匪患,大盛立朝三十多年来,剿匪的官员来了一批又一批,已不下十个官员。这匪患平了又起,起了又平,跟个无底洞一样,干不好也罢,还容易丢命。来剿匪的官要么死于瘴气,要么死于战事,要么办事不力继续往下贬,没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于是这剿匪的差事也就成了苦差事。
听完之后,大多数人唏嘘,叹这天子脚下,一瞬风起,一瞬云灭。
“没。”
“我记得你在府中啊。”
“我在府中与见他有什么关系?”
“这倒也是,碧水阁那么偏,你又向来不爱凑这些热闹。”她微微一笑,“前日我路过前院,恰好逢人来府上,于是隔墙远远瞥了一眼。萧世子长得就一个字——俊呐!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的人!那脸水嫩得像块白豆腐,嘴唇则似染了红牡丹,还人高马大的,一副纨绔多情样,没成想是个有志之士,一来就问贵州境况。公子邀他住府上,他却拒绝了。昨日他竟病倒了,闹来闹去的,最后还是住了回来。我给他备了院子,只等他病愈就搬过来。”
说完这句,丹娘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扭肩一会儿伸臂做舒展,“哎,就贵州这个烂样,来这里和流放有什么区别。别说什么有志之士,便是神仙来了,也要挨一把刀,再撂下新的烂摊子。这辈子想回京啊,怕是难咯。”
“纵然是被贬官,世子的爵位还在,也不是你我之辈能比的。”
这话说得非常得丹娘的意,叫她为萧晔不平的心瞬间冷了下来。她频频点头,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我个小老百姓倒是与那世家公子共情上了。”
“他一来就打听百花坊,说是相识的一位故人就住在那里,此程前去拜访,不料故人竟已离家,不知去处了,还问公子可知道些什么消息。我一听,那不是你老家吗?你若是知道些个中细节,倒可去他跟前刷刷脸了。”
“我才住了三个月,对百花坊本就不熟,又搬离日久,更加陌生了,这脸是想刷也刷不上了。”
“我嫁人时当家,跟着夫家做生意,也算走了大半个贵州,偏就没去过那个百花坊,也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地。”丹娘托腮,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看来你我命中就没这富贵命。”
“他前程未卜,若跟了他,哪怕是世子,未必就比刺史府的差事好。”
“你不是说他是世子,你我之辈不能比吗?”
“世子是他的身份,却非你我的前程。”
丹娘不置可否。
“也不知是真剿匪还是假剿匪,若是真的,贵州只怕又要乱起来了。你又是公子的护卫,若随他去前线,极不安全。我放心不下你啊。”
山月一边听她说,一边吃着饭,时不时附和几声示意在听。一听这略显沉重的话,她抬眼望去,正对上丹娘忧心忡忡的目光。
她思索片刻,正要作几句劝解的话时,又听丹娘说:“山月,你说说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不去学些刺绣女工的安生活计,偏要当护卫,打得身上处处都是伤。”
山月一笑,故作轻松说:“公子给我开五两月银,女工一月能得这么多吗?”
“这能比吗?”
“对啊,不等价,能比吗?”
“你掉钱眼里了!小心有钱赚没命花!”说完她又骂了起来,“死赵恒!那么多的男护卫不用,偏要把你拴在身边,哪怕是叫你去保护夫人,都比保护他好。”
这可不一定。山月心中直笑,板着脸故意说:“妄议公子与夫人,小心我告你的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