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羽回到房间,流萤仍旧靠着墙哭泣,这一次璃羽并未训斥她,反而讳莫如深地叫了她的名字。
流萤泪眼汪汪地扬起头,听她用那种宛如入了魔道一般的坚定神色说:“你不想去做那位贵人的偏方,现在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流萤的眼中浮现出希望:“谁?谁可以帮我?”
璃羽万分纠结:“我不能透露那位小姐的消息,如果你下定决心向她求救,要规规矩矩地求见。即便这样,她也未必愿意帮你。”
“璃羽姐姐。”流萤抓住她的手,恳切道,“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的,只要你说的那位小姐能帮我逃出生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上一试。”
璃羽思索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拉她起来:“我带你去求见小姐。”
今日之前,在帮流萤想办法的时候,璃羽从未看到过任何希望。无论是院主还是妈妈,亦或是那位欲纳流萤为妾的贵人,都有只手遮天的手段,她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直到今日陆星棋的出现,让她忽然看到了希望。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尊贵强大的女子,她不惧强权、不惧财势,她们所视为不可逾越的高山的存在全然不被她放在眼里。
璃羽自然知道贵人和她们之间有天壤之别,况且观其行事作风也并非良善之辈,但不知为何,璃羽就是莫名对她抱有隐隐的期望。
理智劝她不要白费力气,感性却不断在心底怂恿。
它说:“再试一次。”
再相信一次,再争取一次。
璃羽带着流萤来到了房门外,对着站在门口的侍卫恳求:“这位大哥,我们想求见小姐,可否劳烦您通禀一下?”
侍卫瞥她一眼,没理会。
被晾在一旁的璃羽脸上微微发红,流萤怯怯地拉着她的袖口,小声说:“璃羽姐姐,怎么办?是那位小姐不愿意见我们吗?”
璃羽正想说她怎么知道,面前的房门便突然打开,经霜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两眼,问道:“璃羽姑娘,您是落了东西在这里?”
“不是…”璃羽嘴唇翕动,声音不自觉随着那股冲劲变小而变小,“我是想求见小姐。”
经霜斜斜倚着门框,她总是这幅没骨头的样子:“璃羽姑娘,恕我直言,你是为了什么事求见小姐?我家小姐事务繁多,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您闲聊。”
璃羽:“我…”
经霜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小姑娘,眼神不含半分兴趣:“还带着闲杂人来找小姐,璃羽姑娘是觉得我家小姐很容易见?”
璃羽脸色暗淡:“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想解释一下的,但又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十分无力,刚想提起便又放弃了,“姑娘见谅,叨扰小姐了,璃羽这便回去。”
两人走出几步,流萤频频回头,她看着经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顾后果的冲动。
流萤撒开了璃羽的手,转头跑回到经霜面前跪下,哀求道:“姐姐,求求你,姐姐,他们要把我送给京城来的一个年纪能做我爹的人做妾,我很害怕,真得很怕,姐姐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经霜顿了片刻,身后的房间里始终寂静,于是她回道:“我无能为力,你回去吧。”
难得她脸上露出了一种隐晦的、可以被称之为悲哀或是同情的情绪,话里弥漫着淡淡的无力感。
流萤泪眼汪汪地看她,还想再继续哀求她,膝盖在地上划了两步,被沐霜按住胳膊。
“姑娘,言至于此,请自重。”
“自重?”流萤不可置信地重复她的话,“我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向一些有本事救我出这炼狱的人求救,你说我不自重!?”
流萤站起身,像是突然拣回了自己的尊严:“况且我选择求救的人还是个女人,同为女人,就能这样狠心地对我的危难置之不理,甚至连一丝同情都没有。果真是人一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就能吃穿不愁、**随心;出生在贫贱之所就要千锤百炼、生死不由已。老天真是不公平。”
说完,似乎已经完全对她们没有期待,流萤仰着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一样离去。
沐霜回过头看向身后的经霜,眼神关切。
经霜的情绪隐隐低落,却仍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此时,房间里才传出声音:“去查查。”
经霜眉眼微扬,正想应话,里面的声音追加了一句:“沐霜、吟霜,你们两个去。”
经霜听着旁边两人应道:“属下遵命。”
离开的时候,沐霜还伸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陆星棋把经霜叫进房间,她正在看信,没抬头:“同情她?”
经霜垂眸:“属下…物伤其类。”
陆星棋抬眸看她,眼前的日光正好,就如同从前经霜初次见到小姐的那日。
永昌八年。
经霜那时还不叫经霜,叫枝儿。
她爹看到家门口的柳树随口起了这个名字,一个女娃,在乡下是不可能得到重视的。
枝儿只能默默被拢在娘亲的怀抱里,那时她尚不明白,命运将以何种残酷的手段迎接她的到来。
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没过两年,就有了三个弟妹,才五六岁的时候,她便已经能帮家里喂鸡捡蛋打扫房间,再大一点,手稳了不少,就开始刷碗做饭。
春夏的时候,她爹在田里干活,她就拎着小篮子走出很远去送饭;冬天要给娇气的弟弟洗衣服,帮年幼的妹妹换尿布。
村里许多人家的女孩都是这样的,枝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她和其它女孩最不同的一点,就是她做这些并非全然出自逆来顺受的惯性,而是责任感。
面对只有弟弟能够读书的不公,她敢质疑父母;面对弟弟私下里对妹妹的欺压,她敢出手教训;她的妹妹太小了,小到还未经历她的经历,枝儿没懂,导致她们不同生活的根本,是性别的差异。
直到九岁那年,连续大旱,家里没有米下锅。爹娘商量着将她嫁了,先是说要嫁给县里的一家富商给他们家的小儿子做童养媳,可经霜瘦骨嶙峋,没被看中。
再然后,又要把她嫁给一个老铁匠生孩子,可那老铁匠本就时日无多,买她也是为了冲喜。
枝儿被自己的亲爹娘送到了铁匠家里,她从这荒诞可笑的谈婚论嫁中清楚地看出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以人命为代价、恶心至极的交易。于是枝儿挣扎、反抗,最终被老铁匠打了一顿牢牢捆住扔在一边。
在她的嚎啕大哭声中,铁匠家的大门被暴力踹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出现在门槛外面,她用丝帕捂着口鼻,看着扬起的灰尘眉头微皱,十分嫌弃。
“可是这里?”
她身旁围绕着几个护卫,沉稳冷静。
“回四小姐,应当不是此处,那人几年前更换了住所。”
枝儿一动不动盯着他们,老铁匠也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家!”
女孩看向被五花大绑的枝儿,眉头皱得更紧:“你家?被绑着的是你什么人?”
老铁匠悄悄拿起铁锤,语气得意:“这是我婆娘,她爹娘把她嫁给我了,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嫁给我?凑个好事成双?”
侍卫们看向老铁匠的眼神变得不善,主家受辱就是臣属无能,今日老铁匠绝免不了一顿毒打。
被侮辱的女孩却十分淡定,态度平静到不似寻常孩童。她放下帕子,说:“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侍卫握着刀柄踌躇:“小姐,你的意思是……”
他们有点不太明白怎么让他看不到这个人,因为他们没想到、也没想过一个才到他腰高的小姑娘能如此果决心狠。
于是女孩掀起眼睫看向他,脸色平静,直白下令:“杀了他。”
她抬起手:“银羽卫取人性命不过一息,今日我给你五息的时间。”
话落,一指下弯。其中绝无玩笑之意。
侍卫身形一闪,便站在了老铁匠的身后,剑身的血槽中缓缓流下鲜红的血珠。老铁匠尚未反应过来,低下头想看自己的脖子,却已经没有知觉,缓缓地向后倒去。
尸体在身旁倒地,侍卫视若无睹,回身望向自己的新主子。她那尚且稚嫩的手指才弯到第三根,投过来的目光却冷漠至极,他在无渡生活了两年,从尸山血海里滚过,才练就出她如今的本事。
女孩瞥向角落里的枝儿,下巴微抬:“把她送回家。”
说完,她转身欲离去。枝儿却在听到这句话后连忙爬向她,哀求:“不要,不要送我回家,我不想回去,求求你。”
女孩脚步顿住,转头,阳光从她的眼侧穿过,枝儿看不清她的脸。
她没问原因,只说:“不回家,你想去哪儿?”
枝儿身上的绳子还没完全解开,却能近乎大胆地问:“我、我想跟着你,我给你做丫鬟,可以吗?”
不知为什么,女孩沉默了几瞬:“做我的丫鬟你不够格,要吃很多苦。”
枝儿连忙接上:“我能吃苦!我很能吃苦的?”
女孩看了她一眼,转头对银羽卫说:“送她去无渡。”
那是枝儿第一次见她,恍如神佛现世,普渡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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