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兆十一年,夏末的盛都阴云密布。忽一束惊雷响彻,照亮了富丽堂皇的古城名巷。而后山雨密布而下,成瓢泼之势,淹人廊下。
夜深之际,四却除去雨声不做他响,家家户户皆安然入睡。而昭狱阒阴幽沉的刑讯房内却烛火不熄,哀嚎惨叫声震动着各种诡谲的黑铁刑具。
一处不见天日的秘房内,两名衙役谨遵命令闭着唇,举着粗大的木棍互相配合,棍棍到肉,闷响不止。
被打的人绑在木凳上,下半身血流如注,身上白衣被浸得血红。却死咬着牙关,不发出半分声响。
负责审案的延尉喝着热茶,瞥了眼双目怒瞪但已无力气喊冤的时无霜。他拿着供状走到人面前,假模假样道:“时教头,边关城破,四地百姓生灵涂炭。朝中有牵连的大小官员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你就赶紧认了你父亲通敌叛国,私开城门之罪,咱大家也好早些安生,你也不必一直受这皮肉之苦。”
延尉看着时无霜并未反驳,而是嘴角微动。以为是人终于妥协,伸耳过去侧听,却不想被吐了一口血沫。
“你休想,你们这群狗官。我父亲时河一生为国为民,更是为抗敌战死沙场,你们居然想把这通敌叛国的罪名按在他头上,你们休想!”时无霜气得咬牙切齿,身下木凳吱呀吱呀响个不停,仿佛下一刻束身的绳子就要爆开。
延尉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靠父辈隐蔽才得了这个肥缺的闲差,只盼着成日里吃喝玩乐混日子才好。而时无霜不同,她七岁起沙场斩敌,手上人命无数,一身凌厉暴烈的气势是盛都也不常见的。延尉见此情景当即就从舒适的座椅跌落而下。
他没想到被打了这么久的时无霜还有这般力气,也着实怕走投无路的时无霜暴起挣脱束缚。所以他慌乱着离开,只嘱咐衙役狠狠责打。
但待延尉走后,两个衙役互相对视一眼,不知是看不惯那延尉屈打成招又胆小如鼠的可笑做派,还是佩服时无霜为国为父,无畏生死的气量。他们并未听从延尉的继续责打之令,而是私自将人放回了牢房。
阴暗的牢房里,时无霜趴在一团干草上,她因流血过多早已身体麻木,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即使听着老鼠的“吱吱”声已近在眼前,她也无力将其赶走。
逐渐的,她的脑袋变得昏沉,意识也开始不清醒。她仿佛看到了早逝的母亲和战死沙场的父亲,她们站在家门口招着手,喊她回家吃饭。
可她刚坐下来,父亲慈爱的面孔就变了。“时无霜!边关城破,百姓遭受屠戮,而私开城门叛徒尚未被揪出,你怎么敢就此坐下吃饭。难道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吗!?”
“不!我没有忘,我一定会亲自手刃叛徒,驱除敌患使其再不敢犯我军边境,让边城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惧怕灭顶之灾。”
说完,父亲和母亲的面容变得欣慰。
下一刻,一阵剧裂的疼痛疼得时无霜惊醒,她猛地睁开眼,发现是一只老鼠正在啃她的手。
通体乌黑的负鼠在暗影中瞪着红眼,锐利的牙齿沾着血印。似是发觉了被啃食之人苏醒,惊叫着想要离去,却反被抓住。
时无霜不管不顾地将负鼠送进口中,咬紧牙关,随着鼠声消失,一股热流淌进了喉咙。
口中鼠肉腥苦,但她却如饕餮大快朵颐。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
盛都有太多人想要她死,她死了,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按在她父亲身上。所以她绝不能死,她要活下去,要替她父亲洗刷冤屈,将真正的叛徒绳之以法。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日,不知多少只老鼠进了她的腹中,却迟迟没人再提审她。
就在时无霜以为外面的人要把她忘了时,许久无人动的牢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去看看人是生是死。”
时无霜的伤口无人处理,只能靠每日进食鼠肉得以存活。她知道自己正发着高热,也知道自己来到了命悬一刻。
她怕那人是来看她死活,若是没死就要亲自动手。所以在那侍卫将手指探到她鼻息处试探呼吸时,她猛地暴起,掐住那侍卫的脖子,狠狠扼住。
那侍卫不及反应,踉跄倒地。
时无霜乘此时机飞身来到另一人身后,将藏在身上的木刺刺向那人的脖子,恶狠狠道:“不想死就带我出去。”
她听到是这人发出的命令,那么应该是个人物。她必须要出去,那群人不给她吃喝,也不给她治伤,就是要她死在这。
她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威胁住了人,所以她绝对不能倒下,她要抓住一切机会活下去。
“主子!”那侍卫大惊失色,爬起身来想靠近,却因时无霜手中木刺不敢轻举妄动,他瞪着时无霜,恨不得将人剥皮抽筋。
“我劝教头不要轻举妄动,这昭狱外想你死的人更多。”那身穿紫黑色外袍的男子丝毫没有被人扼住命门的恐惧,他抬手掀开了斗篷,露出了脸。
那男子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目若朗星,芝兰玉树,端的是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七殿下。”时无霜疑惑地出声,似是不相信谢修远竟会出现在这。
她思考片刻,而后将手中木刺放下。笑道:“七殿下怎么有空来这阴暗狭窄的昭狱,莫不是来退婚的?”
她的母亲同生育谢修远的贵妃娘娘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因同时怀有身孕,便为二人指腹为婚。只是不想比婚期来的更快的,是**。
她落得此番境地,只要是脑子没昏头的人就都想同她退婚。可是她绝对不可能退婚,这是她眼前唯一的机会。
所以时无霜道:“这天下现在谁都想和我撇清干系,但只有七殿下你撇不清。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强行解除婚约留个不仁不义的名声,要么救我出昭狱查清真相,我穷尽一生也会为你达成所愿。”
一旁的侍卫先不耐烦,他还记着刚才掐脖子的仇,所以出言讽刺道:“你威胁我家主子,还想让主子帮你?而且你一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时无霜看着谢修远的眼睛,虽然她嘴上振振有词,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的父亲已死,她身在远离边城的盛都,举目无亲,同她有婚约的谢修远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知道她说的一切承诺都是未来的空话,谢修远身为皇子最好的选择就是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但她不甘心,她不想死,而且她不觉得一个身负盛名,深受喜爱的皇子亲自来到昭狱只是同她解除婚约。
谢修远嘴角微微上扬,问道:“时河真的没有通敌叛国?”
“我父亲一生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若是真的通敌叛国,为何在大开城门后不随敌军离开,而是选择抗敌而死!”
其实城破那天,时无霜并不在边城,其中细节她并不清楚。她在别地执行公务,等得到消息赶回去,敌军早已落败而逃。而她父亲则被亲信指责通敌叛国,私开城门导致敌军涌入。
面对此番疑点重重的说辞,她根本就不信。更是在众人不许她见父亲的尸体时,明白其中关节可能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但她还没来得及查清,就被绑来盛都面对各路的下毒暗害和屈打成招。
所以她绝对肯定她父亲时河并没有通敌叛国,其中真凶另有他人。
“那么你觉得真凶是谁?是谁冒天下之大不韪私开城门,又是谁之后陷害边城总兵时河?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谁?”谢修远并没有说清自己是否相信时无霜口中之话,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时无霜意识到,她接下来的回答事关她能否活下去。
七皇子谢修远,母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本人也是才学和名声样样拔尖。如果这样的人还是对现状不满,那他就只可能要一个东西——皇位。
但如今的储君之位早有人选,太子在位多年,根系庞大又名正言顺,怎可轻易撼动。而谢修远来昭狱亲自见她这牵连大案的将死之人,难道是因为私开城门的事同太子有关?
她记起父亲曾被太子亲信邀约,事后二人并不愉快,并且父亲还向她吐露太子一党行为跋扈,鱼肉百姓,绝非良人。
可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的事传出去就是污蔑储君。
但下一刻时无霜明白了,此刻证据什么的并不重要,眼前的人要的是她的一句话,所以她淡然一笑道:“是太子党。”
谢修远表情未变,笑意则愈发深,想来是对眼前人的说辞十分满意。“那既如此,清风你去回禀太后。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届时我要娶时无霜过门。”
一旁的清风很是惊讶,但多年来跟随主子的规矩让他不敢多问,只能默默低下头,回了句“是。”
时无霜听到这句话时,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活了,她真的活了!
她看着谢修远,那黑紫色的袍子诡异的与昏暗牢房融为一体,而那双笑眼却仿佛隔了层朦胧的纱,让人怎么都看不真切。
她有种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感觉。
可只要她能活,能为父洗刷冤屈,惩治叛徒,无论是与虎谋皮,亦或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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