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十四年,玉门关总兵携全家叛逃,大开城门。敌军趁此时机偷袭守军,攻入内城,视羸弱百姓为鱼肉,仓禀钱粮为私物,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直至援军奔袭而至,敌军四散而逃,方见其血骨尸山,残垣断壁景象。朝野震怒,朝中大小官员有牵连者皆锒铛入狱,抄家流放不计其数。
而论城破归责,总兵第一,副将第二。副将时河抗敌而死,死者无可究,却可连坐。是以昨日沙场斩敌的时无霜,今日便以时河独女之身被押至盛京问罪。
明堂之上,皇帝于龙椅阔坐养神,百官于堂下争论不休。
时无霜跪着,头被人强硬地压下,整个脸皮贴在冰冷的石板上。她从战场被人强行绑来,身上伤口并未处理,她感觉血顺着自己的指尖流在了石板上,力气也在渐渐消失。
恍惚间,她听到那帮人还在吵。
“杀了她!边地四城百姓死伤无数,若是不杀,怎平民愤。”
“时河只是连坐之罪,况已战死沙场,若杀独女,天下臣民当具寒心。”
“杀!”
“不可杀!”
时无霜恨得咬牙切齿,边城百姓遭受如此屠戮,这帮人不想着如何报仇,竟都互相推诿责任,为她的死活吵个没完。
她想张口将这群明堂上的伪君子痛斥一番,可压着她的侍卫显然意识到了她的反抗,手上的力气更重了。
“报!镇北王妃来了!”
随着守门太监一声尖锐的叫喊,百官皆肃目闭唇,龙椅上假寐的帝王也睁开了眼。
“快请上来,朕已十几年未见皇姐了。”
时无霜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拼命地抬起脸。终于压着她的侍卫松开了力气,她爬起身,看到了那张记忆中的脸。
虽二人只是数日不见,但她却觉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恍惚,缓了许久时无霜才颤着哭音道:“干娘。”
“好孩子。”镇北王妃扶着她的手,眼里的心疼言于意表。随后她毅然转身,撩起衣袍跪在漆黑的大理石板之上,道:“吾儿身在盛京十数载不得还家,时无霜为臣养女,日日养在膝下早已定为吾儿之妻,还请皇上为二人赐婚。”
“这?世子妃不是早有人选吗?”
“时无霜罪臣之女,怎是良配?王妃这是为救养女,要牺牲亲子吗?”
座上帝皇神色如常,眉头却微皱。
末了,一身着五彩蟒袍太监高喊道:“朕体恤镇北王镇守边关之苦,特赐其子与时河之女时无霜成婚。”
一旨过后,满朝惊而不语,但谁也看得出这婚事有多不般配。
*
一月过后,世子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仆人身着喜衣,却无半点欢喜颜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不满。
“一个边城的野丫头,也配进世子府!”
“就是!世子妃明明就该是礼部尚书千金,偏叫野丫头捡了便宜。”
“王妃到底是不是世子亲娘,居然给亲儿子定了这么个正妻。”
房内,身着喜袍的时无霜端坐在床前,她头上凤冠镶满了珠宝,几缕额发垂落两侧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细眉颦长不化而黑,一双丹凤眼秋波流转,樱粉色的唇瓣红艳动人,是单一眼便让人动心的绝色佳人。
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一把将盖头揭了下来。她自小习武,听力是常人数倍,门外侍女所说,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凤冠华贵,喜袍美丽,但重若千斤,如无形枷锁,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将衣冠除去,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身黑紫色骑装坐在桌前思量。
她进门时,顺着被风扬起的盖头看到了个姑娘。那个姑娘生得貌美,一身黄色长裙站在廊下,细长的眸子里却满是恨意。
再回想侍女的话,她明白那就是本该嫁给谢修远的尚书千金柳轻柔。干娘为了救她的命,谎称她与谢修远定有婚约,让她以镇北王世子妃的身份活了下来,而柳轻柔却只能旁观心上郎君另娶她人
“全滚去账房领一月银子,世子府不留议论主子的下人!”
一道呵斥女声自门外惊起,时无霜立刻意识到来人了。循着这声音她看向门口,贴着喜字的木门被打开,走进来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身着喜服,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目若朗星,剑眉星目,薄唇轻启,端的是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她明白此人就是与自己成亲的夫君,镇北王世子谢修远。想起那位貌美的尚书千金柳轻柔,连她也应和起了方才门外侍女所言,这二人确实般配。
是自己拆了一对天作之合。
“我与世子妃有事要谈,你们不必在此。”
“是,世子。”随着这声应和,方才还站满院子的侍女和小厮瞬时化作鸟兽散,独留他们二人。
“下人不懂事,我已命人教导,你莫要介意。”谢修远噙着笑,踱步入房中。
时无霜一身黑紫色骑装站在房中,大红喜袍整齐地叠放在矮塌,她拱手道:“原是我的错,连累了你和柳姑娘。”她紧闭着唇,心中十分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谢修远声音轻柔,如同一溪暖泉。
时无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她听到谢修远道,“我听母亲说你是她养女,比我年少两岁,既然如此我便认你做妹妹吧,也好方便照料。”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谢修远,却只能从男人的目光中看到柔情,她才意识到这人所言并非胡闹。
她拆了他的姻缘,他不但不气恼,还要认她做妹妹?
边关见惯了五大三粗,为了个野雉都能大打出手的男人,她还是头一回见说话不急不躁,心胸比江海还要宽阔的男人。
“妹妹?可是柳姑娘?”
“不必忧心,轻柔为人和善,我届时同她解释,她会明白的。”
谢修远有副丰神俊朗的好皮囊,说起话来让人不自觉信任,但时无霜还是迟疑。干娘确实是说过谢修远从小便心善懂事,若是遭遇难事,可求救一二。
可她和谢修远从前并未相识,初来乍到又毁了人姻缘,可以说谢修远若是要帮她做什么那都是因为她的干娘。但他们母子因盛京一道旨意便分别十数年未见,她日日听她干娘嘴里念叨谢修远,她又怎么能用这对母子的情分方便自己。
“谢世子,你我唤作兄妹也可让柳姑娘安心。只是照料之事便罢了,我此行已经麻烦世子许多,实在不敢再多事。”
谢修远笑笑,“无霜姑娘侠骨风范,真人如其名。不过不知,可否帮我个忙?”
“何事?我定当赴汤蹈火!”时无霜最怕欠人人情,就算此时谢修远要她杀千里之外的敌军,她也能二话不说纵马夜跨半疆去杀。
“无霜姑娘不必激动,只是小事。皇城司缺个箭术教头,崔将军听闻姑娘骑射了得,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
“我...”时无霜本以为是什么难事,却没想到是有关自己的事。
崔将军是她爹的故交,她被押进昭狱时也是他多番运作,不至于让她无药无食惨死阴暗牢狱。现如今要她一个罪臣之女进皇城司,这哪里是要她帮忙,简直是要她去接天上掉下来的大饼!
她的确想去,可也不敢应下来。她现在的身份是世子妃,虽说大家都知道谢修远是被迫娶她。可她身份在这,若是去皇城司,身为丈夫的谢修远想必要遭些风言风语。
许是看出了时无霜的为难,谢修远笑道:“无霜姑娘,这是不想帮我吗?”
时无霜立刻抬头道:“不,不是,我去!”
“那就好,无霜姑娘好好歇息,在下还有公务要忙。”
谢修远起身,时无霜也立刻拱手行礼。她知道谢修远所说公务只是借口,今日他成亲谁也没胆子给他安排公务,能让他出去的想必只有那位柳姑娘。
“世子去便是,无霜在此再谢世子大恩。”
后院桃花树下,柳轻柔身着浅黄色纱裙,纤纤玉手扯着谢修远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恍若月中仙子。
“修远哥哥,我...我父亲要我嫁给我太子,我同他说,他若再逼我,我就抹脖子。”
谢修远满眼爱意,心疼不止,“轻柔不必为我如此。”
“不,我已认定修远哥哥,若是不能嫁给你,我宁愿一死。”
娇人嘤咛,郎君轻语。月半寒影,流光一瞬。
待人走后,谢修远面上爱意不再,仿佛换了个人,眼若寒凌冻彻人骨。他脱下那件月牙白的外袍,换上了件黑紫色外袍。随后接过沾水的毛巾,低头将指骨一寸寸擦干净。
黑衣下属十分懂眼色地吩咐旁人将这被扔的外袍烧掉。
“世子,此人破坏了筹谋已久的联姻,是不是要将其除掉。”
“无事,告诉礼部尚书那边的人照常如初。”谢修远颦眉,似是觉得这手还不干净,挥手又叫人端来一盆水。
“时无霜。”谢修远一边净手,一边念着这个名字。“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若是用好了会是把好刀。”
“世子的意思是?”
“恪守边关的总兵叛逃,朝中的那群人却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若是时无霜意外在皇城司发现时河的死与太子有关,那群人怕是睡不着了。”
“属下明白。”黑衣下属一笑,熟练地隐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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