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的药果真有用,刘大娘今日便可下床走动了。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走了几步她的腰又开始疼了。
不过这倒也正常,要真是药到病除了,那何大夫也不会只在东市这个小医馆里屈居一隅了。
刘大娘念了一晚上的兰朝贵,巴不得立刻回去看看她的儿子,于是二人一早便起来收拾,打算回家了。
王摇花背着包袱,搀着一瘸一拐的刘大娘去往药房同何大夫告谢和道别。
刚踏进门,就看见馆内长椅上坐了个人。
周辛夷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只是这身衣裳破破烂烂的,靠近他还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上还破了块皮。
此刻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假寐还是真睡着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的衣袖卷起,臂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加严重了,血痂凝在伤口上,狰狞可怖。
刘大娘哪见过被打成这样的人,嗅见了他身上的血腥气,面带嫌弃,立刻往后避了几步。
何大夫手拿镊子走过来,轻扫了刘大娘一眼,也没说什么,绕开她走到了周辛夷面前蹲下。
镊子上夹了一团被药浸湿了的棉花,下一刻便压在了周辛夷的伤口上。
周辛夷眉头皱起,指尖颤抖,手臂下意识往后一缩。
“别动。”何大夫淡淡开口。
棉花上的药酒被挤了出来,与他伤口处的血混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王摇花眼皮一跳,不忍直视。
“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也是厉害。”何大夫的语气不太好。
一旁的刘大娘本想直接告诉他她们要结钱离开了,但看如今何大夫正忙着,心情也不太好,便将话咽了下去。
万一惹他不高兴了,等会儿定高了药钱就不好了。
周辛夷闭眼一晒,没力气再去反驳何大夫的话了。
昨晚他被那姑娘救下后,并没有回家,他想着自己应该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以防他们会在他家里守株待兔,他便在一个废弃院落里歇了几个时辰,天还没亮他就来敲何大夫医馆的门了。
自己这样子,恐怕会吓着晨起来东市做生意的这些老百姓们。
何大夫将镊子上那朵棕红色的棉花扔在了一旁,接着打开了他的药具包,从里取出一把铁制小剪,将其放在火上烤了一下。
“冬青——”何大夫喊了一声。
冬青却久久没有回应,何大夫站起身张望片刻,正纳闷着,就听见王摇花说:“刚刚冬青说新进的一批药材到了,他去取了。”
周辛夷终于睁开了眼睛。
何大夫反应过来,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不过一时之间被周辛夷给气糊涂了,忘了这回事儿了。
“那你来吧。”何大夫静道。
“啊?”
“帮我按住他。”何大夫回到周辛夷面前。
“哦。”
王摇花将肩上的包袱放下,上前两步,双手按住了周辛夷的手臂。
周辛夷静静地看着王摇花,何大夫的剪刃贴上了他的伤口,他眉头蓦地一紧,闷哼一声,攥紧拳头,额上大颗的汗水落进眼睛里,他又重新闭上了眼,大口喘着气。
何大夫神色不动,沉默着替他去除伤口上的血痂和腐肉。
王摇花觉得自己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全靠周辛夷他自己撑着。
她过去砍杀畜牲都是给它们一个痛快,一摊肉摆在她的面前也能毫无波澜,毕竟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人。
可人不能同畜牲相提并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触目惊心,于是她微微侧头,不忍再看。
何大夫手上动作丝毫不留情,疼是疼了些,不过也没一会儿便清理干净了伤口处的腐肉。
王摇花松开了手,正欲起身退回去,却被何大夫叫住:“哎,等一下。”
他放下小剪,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瓷瓶和一卷纱布,“继续按住他,上这药伤口更疼。”
周辛夷半睁着眼,看清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扯了扯嘴角,“你也舍得给我用这个药。”
制这药的药材极其珍贵,不过十分有效,过去周辛夷受了伤老是打他这药的注意,都被他无情地拒绝了。
平时连看都不给他看一眼。
王摇花继续按住他的手臂,他转头看着她,温声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听周辛夷这样一说,王摇花又看了看何大夫,悬在半空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见王摇花还傻愣在原地,刘大娘立刻过去将王摇花往后拉了拉,低声对她道:“你一个姑娘,他一个男子,还是避着点吧。”
王摇花抽了抽嘴角,她都还没想到这一层呢,况且她不过就是帮何大夫一个小忙而已。
不过刘大娘这话倒也间接提醒了她,自己过去可以不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但是现在她做任何事也得先为这具身体原来的姑娘考虑。
“你少说两句吧,”何大夫一边对着周辛夷开口,一边给他包扎伤口。
刘大娘凑了上去:“大夫,我们准备回去了,这药钱……”
“哦,八文钱,你放桌上吧。”
刘大娘放下钱后,便拉着王摇花一起离开了。
周辛夷转头,目送着她俩离开。
何大夫包扎好他的伤口后,抬眼看见他盯着人姑娘的背影目不转睛,调侃他道:“怎么,舍不得?”
周辛夷立刻收回目光,板着个脸,正经道:“别乱说。”
何大夫笑笑,不过看着他脸上一块块青紫,还是将话绕了回来,问道:“你是惹上什么人了吗?”
周辛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那是他们绑错人了?”
“没绑错,就是冲着我来的。”周辛夷平静地回答他,昨晚被他们套上麻袋时,正好听见了他们说“区区一个小捕头……”这样的话。
“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或者是干什么事了?”
“干了什么事……”周辛夷思索半晌,这几日吃饭睡觉都如往常一样,也就昨天抓了一个小偷而已。
总不可能是那一穷二白的小崽子被自己抓住后心生恨意,雇了一群大汉儿将自己绑去打成这样的吧。
正当他准备回何大夫的话时,突然想起了他前几日去翻阅桥水湖女尸那个案子的卷宗。
周辛夷呼吸一滞。
他疑心桥水湖女尸一案另有蹊跷,可那醉汉的句句供词都有对证,摆在他面前的所有证据都在告诉他,是自己多想了。
那具女尸指尖上三个洞,还有那个所谓失足落水而死的卖肉娘子,还有她当时所说的借寿之术……
而如今的他,不过只是重新翻看了这个案子的卷宗而已,有人却要将自己灭口。
若不是昨日那场火和那个姑娘,他现在哪还有命坐到这儿?
如果一开始他还只是怀疑这个案子有所隐情,经历昨晚那一遭,这下是真的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女屠夫恐怕也不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吧。
“青良,你有没有听说过借寿之术?”周辛夷问。
“借寿之术?”何大夫看他一眼,“没听说过,不过听起来倒不像是个正经门路。”
“怎么了?”何大夫继续问道。
“啊,没什么。”周辛夷缓了缓表情,“你认识那个失足落水而死的女屠夫吗?之前就在东市卖肉的那个。”
何大夫想了想,如实回道:“认识,我还在她那里买过猪肉。”
“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这人一向沉默寡言,不过人还可以,我之前配了几张膏药卖给她,这药本来就是我自己研制的,也不知有用无用,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儿,我去她那儿买肉还能给我把零头抹了,东市的人都管她叫王娘子,她叫什么名字……这我倒是忘了……”
“她叫王摇花。”周辛夷补充道。
当初她掉下桥水湖死后,怀疑她是被人害死的,于是周辛夷查过有关她的一些事。
这人除了卖猪肉,其他时候也不跟别人打交道,平时做事也是规矩的很,不见得会与当时在场的人是仇家。
况且当时的湖边聚了那么多人,也没人站出来说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哦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何大夫直点头答对,突然反应过来,于是压低了声音:“这借寿之术不会是从她哪儿听闻的吧?”
周辛夷没说话了。
他的心底一沉,何青良没听说过借寿之术,连他这种跑遍岭城的人也闻所未闻,那个女屠夫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是她胡口乱诌的?
—
兰香寒自从上次被钱大爷打了后,便没再去鱼塘看守了。
可今日午时王摇花和刘大娘回家后却发现院中并无一人。
兰朝贵不用想,定是跟着葛大强一起又去哪儿赌钱了。
刘大娘看着院后浅塘里的水都快干了,顿时怒火中烧。
翻了天了!这兰香寒,她一日不在家,她眼里便看不到活儿了,啥事儿也不干了!
“兰香寒,兰香寒?!”
刘大娘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却并没听见回应,于是便大步流星地往她卧房那边去。
王摇花正在院里清洗今天要吃的野菜,她一边将焉了的菜叶折掉,一边回头看了看刘大娘。
这刘大娘……她的腰伤这么快好了?
王摇花看着她进了兰香寒的卧房后,回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当然,如果这时她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王摇花一定会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将刘大娘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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