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华年》文/岁岁明美
熙宁十二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更缠绵些。江南的雨丝细密如酥,润湿了黛瓦粉墙,也润湿了殷府后宅那方逼仄的天空。
殷家是江南有名的盐商,府邸坐落在杭州城最繁华的所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应陈设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处处彰显着泼天的富贵。然而,这金银堆砌出的气象,终究难掩门楣内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局促与虚浮——商贾出身,富而不贵,在这官本位的世道里,终究是矮了人家一头。
在这偌大府邸的东南角,有一处最为僻静的院落,名唤“竹意居”。与府中其他地方的喧嚣浮华相比,这里冷清得近乎萧索。院中几竿翠竹在雨水中洗得发亮,倒也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清雅。
此刻,临窗的绣架前,坐着一位少女。
这便是殷家的三小姐,殷瑜洙。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绫衫,裙角是淡淡的雨过天青色,浑身上下无一丝多余纹饰,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绒制的素色绢花,为她本就清丽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年方十四,却已有了倾城的底色。眉眼如江南水墨精心晕染,鼻梁挺秀,唇色偏淡,肌肤是常年少见日光的莹白。最特别的是那双眸子,瞳仁极黑,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平日里总是微微垂着,敛去了所有光华,显得沉静,甚至有些过分的冷淡。
她是殷老爷与一位早逝歌姬所生的庶女。
这出身,便如同她衣角那抹洗不掉的淡青,是她在这深宅大院里一切境遇的原罪。
嫡母出身不高,却极重规矩,或者说,极重“嫡庶”的规矩。对于这个容貌过于出挑、出身又如此不堪的庶女,她向来是视而不见,偶尔目光扫过,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意。几位嫡出的兄姊自不必说,便是其他姨娘所出的姐妹,因着嫡母的态度,也惯会看人下菜碟,明里暗里的排挤与孤立,早已是家常便饭。
在这府里,殷瑜洙就像一个精致的影子,安静地存在着,却无人真正留意。
窗外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的嬉笑声,夹杂着环佩叮当的脆响,由远及近,大约是嫡出的二姐和四妹结伴去给母亲请安了。那笑声鲜活而张扬,与这竹意居的寂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殷瑜洙握着绣花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却并未抬头。她只是将目光更深的埋入手中的绣活里——那是一方即将完成的帕子,上面绣着几茎兰草,线条简洁,却风骨自现。
贴身丫鬟漱玉端着一盏新沏的龙井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状,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她将茶盏放在小几上,悄声道:“小姐,歇会儿吧,仔细伤了眼睛。”
殷瑜洙这才抬起头,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浅浅啜了一口,目光掠过窗外那方被屋檐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无妨。”
她的声音也带着江南水汽浸润过的清泠,却又比常人更淡,更冷,仿佛没有什么能真正落入她的心底,激起波澜。
漱玉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侧脸,心里一阵发酸。三小姐的容貌,在这杭州城的闺秀里怕是拔尖儿的,性子也好,从不与人争抢,安分守己。可偏偏……偏偏摊上这样的出身,在这府里活得像个隐形人。老爷忙于生意,一年也难得来几次,嫡夫人更是……唉。
“小姐,”漱玉试图说些高兴的事,“听说过几日,西湖边上有诗会呢,定然很热闹……”
殷瑜洙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似有星火闪过,但旋即又湮灭在深潭之中。她放下茶盏,重新拿起绣针,语气平淡无波:“那样的热闹,与我们不相干。”
诗会,那是属于岳知府家小姐那般真正金尊玉贵的千金,或是兄长们那般需要结交文士、附庸风雅的富家子弟的场合。她一个商贾庶女,去那种地方,徒惹人笑话,更会招来嫡母的不满。
她早已习惯,将自己所有的渴望,都小心翼翼地藏匿在这副清冷顺从的表象之下。
只是,在那无人得见的内心深处,是否也有一丝对高墙之外、对鲜活世界的向往,便如这春日里悄然滋生的藤蔓,无声地缠绕,生长?
无人知晓。
殷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宅人未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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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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