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惦念他,但在我翻飞的思绪里没有一刻我是在呼唤他的名字。我在不停的思考,思考所有具体的事情,思考所有我认为我应该思考的事情。呼唤他的名字毫无用处。
“是。”我的两只手一起握住他的手,“我一直在呼唤你,原来你听到了……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那不是我的幻梦。”他的声音染上笑意。那样冰冷,那样挑剔,那样难以感到快乐的他,现在这么快乐。所以,我不惭愧我刚刚说谎了。这是善举,好的意图同时也有好的结果。我愿意一直对他说这样的谎话。
毕竟,我能为他做的是那么有限。
“你不会‘濒死’的,不过……要是真的有这一刻,希望那时候,我也能恰好在惦念你,呼唤你,让我的声音带你回来。”
“一定会的。我们会一直一起活下去。”
他最后捏了捏我的手,接着把他的手抽走了。他撑起上半身,凑近我。一个晚安吻。
“晚安,陈诚。”他说。
我也撑起身体,凑近他。
“晚安,瓦尔德”
*
早晨,我说他不如明天再去找马尔维鲁斯吧,给自己留一天休息的时间。
“我已经休息好了。”他回答,“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他没有离开很久。下午,他被洛芙斯抱着回来——他不能走了。还是诅咒。
他这次选择占据会客室而不是卧室,也许是预料到他可能没法在一天内解开。这个诅咒更复杂,给他的折磨也更多。昨天那个,只要手里什么都不抓着,疼痛就会减轻,但今天这个,疼痛永远不会有停止的时候。晚餐时他没出来,他要仆役把餐盘送进去,然后他把吃光的盘子放在门口,再叫他们拿走。我好担心他,好希望能帮帮他,但是他告诉我:他不需要我,他希望我去干我喜欢干的事,总之不必挂念他。他说他没事,不是很痛——虽然我进去给他送喝的时,看见他冷汗淋漓地蜷缩在地毯上发抖——但是他要求我离开,他没事!
他会很快解决的,他这么告诉我,因为他是非常聪明、非常厉害的人。这个诅咒,和昨天那个一样,会被他解决。
来到这个世界,我头一次一个人度过一夜。接着,是第二夜,第三夜。整整三天,瓦尔德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没有出来过。
第四天凌晨,半梦半醒中,我感到那熟悉的气息靠近了我,这个在我来到这异世界的伊始就和我待在一起的人。我那惶惶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安定。
“瓦尔德……”我呼唤着他,想去握住他的手。
痛让我一下子醒过来。
血。很多血。我的血。喷溅着洒满床幔和被衾。黑色的魔力钉进我的脖子,卡在我的气道中,让我没法发出声音,只能不断发出急吸气的嗬嗬声。我努力睁大眼睛,看见黑暗中,一双猩红的竖瞳冷漠的注视我。
匕首在我的手中凝聚,我刺了过去。
和我的凝结武器的魔力同样强度的魔甲挡住了我的进攻,但是,我想到了我苦练过的解厄术。我施法。
魔甲出现缝隙,刀锋没入血肉。
他因受伤而逃开——我脱身了!不敢有任何耽搁,我冲出四柱床的帷幔,看见四面的墙上浮现出红色的花纹——隔音结界,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浑身发冷。他谨慎而细致地点亮了魔法阵,来杀我。为什么?
我用魔法在一瞬间来到门口,在魔甲的保护下,直接撞开了那扇门。
“瓦琳娜瑞亚大人?!您——怎么回事?!”
惊呼声。脚步声。休息室里的人也跑出来,包围在我身边。有人把魔晶灯打开,太阳一样明亮的光芒把我拖曳出的长长的血迹照得清清楚楚。又是一阵恐惧的呼声。
前厅的光也从被损毁的大门照进卧室里,照在了那个正在慢慢走出来的男孩身上。就像这不是一道光,而是一道束缚他脚步的魔法,他突然站住了。他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收缩成一道竖线的瞳仁慢慢变回圆形。那杀手的冰冷神色渐渐褪去,他变回了我所熟悉的瓦尔德。他困扰地,苦恼地,迷惑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然后,那些情绪一扫而空。他的面孔紧绷起来,变成了白纸一样的空无一物。他的瞳仁再度变成了竖瞳。
我周围的人也和我一样看到了他最后的变化。他们觉得他露出这种表情,是又失去了他的清醒,又要开始攻击,要杀掉我或者杀掉包围在我周围的他们。他们恐惧得不敢再惊呼,不敢再呼唤他的名字。他们不敢动,不敢出声,害怕轻举妄动让自己下一刻死在他手里。
我终于在解厄术的辅助下把卡在我气管里阻止我说话的东西弄碎了拔出去了。我努力运转魔力,在几秒钟内治好了脖颈的伤口。我去拽半蹲在我身前的洛芙斯。她的魔甲不再是长裙,而是甲胄。她一副蓄势待发的姿势,好像随时都要冲过去——好像,打算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性命,阻止她这年幼却强大的怪物主人继续过来攻击我。
“他……醒了……”我说。
她没有回头,回过头来的是达迦娜——她也换上了戎装。
“瓦琳娜瑞亚大人……您确定吗?”她问我。
“是的。”回答她的是瓦尔达里亚本人,“我现在清醒了。”
“瓦尔达里亚大人,”洛芙斯说,“前几天您在上课时,马尔维鲁斯大人的仆役交给我一瓶药水,对我说,要是看到您忍受不了诅咒的痛苦,就把药水给您服下。”
“好的,给我。”瓦尔达里亚伸出手。
洛芙斯小心地走过去,从她魔甲的夹层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他接过,喝了,然后直接握碎了那个小瓶子。
“现在要去找马尔维鲁斯大人吗?”洛芙斯问。
“不。我已经清醒了。”
“……可这真的太不像话了,在诅咒上设置解咒的陷阱,给这个年纪,才刚刚开始学习战斗的您用这么艰深的幻术,如果不是瓦琳娜瑞亚大人足够机敏强大,也许已经被您杀掉了。”
“是的。这就是他要教给我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把我捅进他小腹的匕首拔出来。一些血溅在我的血迹上。“现在,洛芙斯,跟我出去。”
他开始迈步。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和洛芙斯刚才的对话,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他那样攻击我是因为幻术,他现在已经清醒了,不会攻击我或者任何别人了。然而,他们看着清醒的他,恐惧却更加强烈。当他走到我们近旁时,好几个人在情不自禁地发抖。
而我……我也不能说是不恐惧……但更多的是……难过……
我的眼泪流出来了。
他的脚步声停下。
“去睡吧。”他说,声音是那么冷静,没有一点恐惧,没有一点愧疚,没有一点难过,“别害怕,这样的事没有下一次了。”
然后,脚步声继续。他和洛芙斯离开了。
我睡在前几天收拾出来的备用卧室。谁也没想到它居然还是派上了用场。仆役们彻夜忙碌,第二天,血迹没了,破损的门也修好了,除了缺了两个人,什么都没变。
刚吃完早餐,洛芙斯就过来“拜访”我。她对我宣布了瓦尔达里亚的决定:他觉得两个人住在一个地方还是太不方便了,他搬走了。
洛芙斯是来要人的。我们宫室的仆役,原本一半属于瓦尔达里亚,一半属于我,但因为我们一直都住在一起,仆役们一直都当作属于我们两个人,界限从未明晰过。而显而易见,追随瓦尔达里亚大人比追随我荣耀太多。洛芙斯希望我能允许她把情愿去追随瓦尔达里亚大人的人全部带走,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瓦尔达里亚大人身边保留了一直侍奉他的旧属,而我这边,我被多要走几个人,我很快会再得到几个人,几个真正属于我,心里没有另一个更要紧的主人的人。
“……这是他让你说的?”我问。
“是的,身为一个卑微的半魔仆役的我,没有主人的授意,绝对不敢把这么放肆的话直言不讳地和您讲出来。这是瓦尔达里亚大人的意思,希望我转达给您。”洛芙斯回答,“瓦尔达里亚大人一直清楚他和您这样住在一起,对您有哪些坏处,对他有哪些坏处,但因为顾虑您的心情,一直不愿意和您开口提起。昨晚发生的事让他明白,他已经不能再继续拖延。他做出了明智的决定,他希望您能同样明智。”
是很明智。承认他和她有多么明智的同时,我想把手里的书扔到她脸上,然后冲到他面前质问他:如果你真的顾虑我的心情,你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说,而要派她来替你说?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好的,允许。”我厌倦地摆摆手,“你去和他们说吧,说完带人走就行,不用再回来和我告别了。把他们全带走都没问题。”
“您说笑了,瓦琳娜瑞亚大人,”洛芙斯说,“不会一个人都不想要留下来的——达迦娜阁下就一定会一直留在您身边。”
她对我欠欠身,离开了房间。门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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