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陛下生辰日还有七日,地方准许入京的官吏都已经到达京城,让本就繁华的京城更加热闹起来。
各府邸宅子门前张灯结彩,临街阁楼皆沾了这盛日的喜气,挂满喜庆的红绸,明亮的灯笼光照耀着夜间的街市,来来往往的行人摩肩接踵,整个京城盛况空前。
比起世家公子女娘的悠闲和对于陛下的生辰日热闹的期待的众人,谢云昭忙得脚不沾地,这边她刚刚吩咐人将云营的事情安置好,那边京中的燕营需要她去领兵。
本以为还有几日才到陛下的生辰礼,现下京城中虽然热闹但也该安定才是,但是没有想到才在这个时节上已经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了忌讳——驿馆内杀手闯入,斩杀地方官员逃窜离开。
这一次各州县臣子来朝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自当今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办生辰礼准地方官员入京朝贺,因此京中不仅仅是燕云军在维持秩序,还有京城的禁军守卫和各军队分支严密看守。
燕云军此次辖区主要是生辰礼当日宫内的守卫和维持寻常长安、永安大街的秩序。
谢云昭作为燕云军的统领,驿馆内的事本不该她管,但遇到这类突发事情的时候驿馆内竟然没有找到主事的人,她当然得立刻赶过去,况且听说出了事情的是两个临京的官员。
临京距离京城很近,是出了名的繁华富庶之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临京可以说是第二个京城,陛下在临京也是有建有行宫。
而来自于临京的官员,也相当于半个京官,本就带了些不同。
谢云昭站在官差驿馆前,看着差役在疏散驿馆二层住的官吏,那扇门房里也不断传出来一阵阵的血腥味,她收敛了平时稍显亲和的笑容,转而变得冷淡肃穆,身上威势逼人。
今日当值,她便穿了那套在宫中穿过的红色盔甲锦衣,裁剪得一丝不苟的衣裳衬得她整个人长身玉立,金丝勾勒出吉祥纹的腰带缠绕在她的腰间更显她劲腰有力。
唯有她握在剑柄处的手可以勉强窥见她的心绪,破关剑挂在她腰侧,如同虬枝上的暂歇的苍鹰,只待猎物出现便展露锋利的利爪。
在这个节骨眼上,临京一位官吏被斩杀在驿馆,另一人被当场吓晕,给这一次陛下的及冠礼添上血色。
如今差役遣散人群,一则是避免有人破坏现场、妨碍差役追查凶手,二则是想要避免走漏消息,以免引起众人的恐慌。
京城的驿馆不仅仅只有这一处,若是旁的官员得了消息,难免会躁动起来。
而且在这样的时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许多人心中难免蒙上晦暗的阴影,若是事态扩大,说不准还会往陛下御下无方、治下无序等猜测。
“大人,二层诸事小人已经安置完毕,也已经派人堵住驿馆出入口,绝不会让有心之人将消息传递出去。”差役的头子凑过来悄声说。
这件事情本来也怪不到他们,谢云昭自然没有什么多说的,对他也还算有几分好脸色,只是道:“郑将军呢,他还未来?”
说起这话,面前的差役眼中中闪过犹豫。他知道这两位大人的事情自个儿是管不了的,但是如今镇国将军问起来,他也不好不回答。
“还未见将军前来,想必是军中其他事务繁忙耽搁了,还得劳烦谢大人暂代主持此事。”
差役心中也苦,今日这事本来也轮不到谢大人来管,毕竟谢大人的主场除了皇宫以外,就是长安大街与永安大街百坊以内的地方。
但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久不见郑将军,手底下的人慌了神,就近到了永安大街将谢云昭叫来了。
“等郑大人回来了,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谢云昭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非常平静,但是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一丝嘲讽和诘问。
毕竟自己辖内的事情已经快管不过来,还得被人叫来收拾这烂摊子,任谁心中也不乐意。
她手下的亲卫还得忙着镇住场子、捉拿凶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争权呢——虽然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也不是借着这种事。
这话差役头子不好接嘴,哈腰领命下去了。
谢云昭下楼坐在驿馆的院子中间,两名亲卫坐在她两边。
驿馆只进不出,但这时警戒起来也没什么人进来。
天色暗沉,驿馆的灯倒是通亮,照耀着这方院子,差役不断地在二层的某个房间进进出出,为昏厥官员医治的医师也已经请来……
郑将军郑恪终于到了。
谢云昭熟识郑恪,郑恪出身名门世家,算起来也是当今太后的侄子,只是太后出身三房,而郑将军出身大房,虽然同出一族在京中应该也能有个照应,但实际上太后和郑恪关系也不算多亲厚。
说来也是,若非是家族利益的关系,太后作为后宫中人,怎么会和前朝的男官员、一个族兄私交甚好?
而除开家族利益,同一个家族里几房的相争也能看出些什么——太后没有兄弟,郑家大房郑恪倒是好些叔伯,当年太后未入宫前也是受了其他几房冷眼的。
但利益重合的族兄,总好过利益相争的敌人。
“郑大人可算是来了,也不知道郑大人是在路上迷了路,还是跑到哪个楼里喝酒吃独食去了。怕是再迟一会儿,杀手可就要被抓到了。”
谢云昭站起身来,朦胧月光下她眉目冷凝,驿馆内死一般的宁静和驿馆外时不时热闹的声响都影响不了她。
她今日就是存心找他的不痛快。
这般炎热的天,她还得越过自己的事儿来管他的事,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但这件事情也不能不做,她与郑恪算是同僚,即使是他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下面的人报上来,她也需要补上纠正。
更何况出了这种事情,如果在第一时间没有抓住杀手,逃到了稠人广众的永安大街或者隐匿到官员府邸林立的长安大街,那就是她谢云昭的罪过了。
郑恪匆匆赶来,面上还带着豆大的汗珠,行走间盔甲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可以想见他是有多急切。
他面上本来是有些感激之色的,但是听到谢明昭开口便是讽刺的话,他脸色又沉了下去。
“谢大人大可不必如此说话,下官自安福驿馆前来,本就是处理庶务,只是路上耽搁了些……”
谢云昭抬手打住他的话:“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这驿馆内一切事物尽由你自己负责,即便是分身乏术,也该安置好副手做好准备,而不是到了关键时刻却找不到主事的人。”
萧翊和这一次选择郑恪来值守,也算是给太后面子,毕竟太后是他的养母。除了平日里宫中的孝敬之外,他也适当给郑家铺了一段路,算是告诉太后,即便是他做了皇帝,也不会忘记太后养恩。
郑恪今年年过二十七,正当壮年,能在陛下面前挂上脸,想来能力自是不错,但是谢云昭也能看出他的不服。
同在朝中做官,小几岁的谢云昭已经是正二品镇国将军,他却低了好几级,还得称她为上官,实在有些憋屈,她也能理解。
郑恪正想着如何回话,就见到驿馆外有人嚷着进来。
“滚进去!这大好的日子,你做点什么不好,非得当个杀手!你这杂碎不知道,我们找了你费了好大的功夫,站起来……”女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驿馆门口传来。
谢云昭听出贺老七的声音,微微笑着。
看来杀手已经抓住了。
果不其然,贺老七带着几个亲卫进来,将手里抓着的人推搡在地上,那人穿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衣裳,虽是身材精瘦但如今也是瘫坐在地,似是软了骨头。
郑恪脸色时好时坏。
这件事情从好了说,那便是在驿馆内杀害临京官员的杀手被逮住,也算是对陛下和众人有个交代。
若是往坏了说,那便是无论是案发后的主事,还是后来抓住凶手,都没有他的什么事。
他姗姗来迟,任上渎职。
“多谢大人指教,下官今后定当恪尽职守,今日之事还望大人恕罪。”郑恪面上惶恐道,连忙赔罪。
谢云昭挥手带离自己的人马,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吧。”
今日驿馆内的这件事情,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事要是其他人犯起来,她也不过就是说两句提点一下,但这事是郑恪犯起来的,她就忍不住冷眼相对。
她兜里有两个钱的时候,偶尔去清远阁买点需要的情报,有时候清远阁也会赠送些小道消息、风流绯闻。
郑恪的那些私事就在“风流绯闻”那一档子事中。
“这郑恪今日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也难怪是能搅动少女心思的人物,只是他做人不道德,做事上也不如人意。”贺老七说话时声音难免大一些,周围亲卫似乎充耳不闻,继续前行。
谢云昭颔首:“郑恪如今虽是四品中护,但也算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他的亲事郑家早有安排,选的也是位世家贵女,也与他夫人有了一儿一女,但是他近日藏在京郊别院的那位据说及笄才两年——情爱之事说不上相配与否,但就他这瞒着正妻养着外室的做法,也可见他的品性。”
“他今日姗姗来迟想必也有讲究。”贺老七走在身侧大胆猜测。
谢云昭笑不及眼底:“这是自然,别说清远阁了,这消息我们多看看也就知道了,还希望郑恪莫要犯糊涂才好。”
“今日他已经犯了糊涂,京中这么多双眼睛,若是没出事还能瞒得过去,今日这么一来,上面也瞒不过去了。”跟在身侧的一名亲卫低哑着声音道。
“那就等着,等上面亲手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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