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昔年岁

“贤王府闫青?”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萧翊和有些怔愣。

他最早知道这个人,还是大概在十年前众臣子入宫守岁的时候。

彼时正处于两岁交汇之处,宫内外皆是大红灯笼高挂,张灯结彩。

年节的欢欣雀跃的气息顺着宫墙的每一处角落蔓延,绽放在灯火通明处。

微黄的烛火透过灯笼的红布照耀在石板路上,来往官员熙熙攘攘,携家带口。

能够进宫守岁的臣子,皆是受到重用、被特邀入宫,不是肱骨大臣,便是清雅之士。

那时萧翊和也不过七岁,刚刚完成身份上的转变,从寂寂无闻的皇子跃升成为陈国太子,身边站着的是十岁的安和郡主谢云昭。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有龙姿凤采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身海青蓝鹤纹长袍,披着蓝白渐染的大氅,大氅缝制着柔软洁白的毛边。

那人本来正垂着头注视着地面,但那一刻却好似心有灵犀,他侧过头来,未语轻笑。

谢云昭站在他身侧,一身郡主制的锦衣华服,她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淡然开口。

“那便是殿下的皇叔——贤王殿下,当年与陛下一同出征,有赫赫战功。”

萧翊和点头,他自小闲散养着,加之陛下圣威,鲜少有人提及当年的事情,几乎没有听过这一位的事迹。

他还没有从自己有这么一位皇叔的消息回过神来,就听谢云昭继续说道:“他身侧是闫氏公子闫青。”

萧翊和这才注意到贤王身侧的另一人,他被立为太子这一年来学了许多知识,也了解了京中世家贵族,从来不曾听说过“闫氏”一族,他猜测许是不大有名。

而且,那人年岁已过而立之年,却被称为闫氏公子闫青——听着也只是位普通公子,似乎并未在朝堂为官?

“殿下去打个招呼吧。”

身后谢云昭手掌轻轻搁在他肩背,是带了一点催促的力道,让他上前。

对面的贤王实在陌生,他战场征战多年,即使也有二十载的修身养性,也是雄姿英发,明明面容和善,但笑意之下似乎有层层气压。

萧翊和硬着头皮迈步上前,一点点挪过人群之间,应对周围臣子、臣妇的行礼问候,最后站在那“矜贵”的贤王面前。

“翊和见过皇叔。”

他声音带着几分微颤,但是尽量平和。

“见过贤王殿下。”

身后谢云昭声音也随之响起,给了他一个坚实依靠,萧翊和僵直的肩放松些许,抬头看他。

贤王仍然满面春风,“纡尊降贵”地从宽大袖子中伸出手,懒懒散散拱手问候,“太子殿下。”

贤王身侧名唤“闫青”的人倒是恭敬行了礼,萧翊和免了礼,没有过多地关注他。

四个人互相寒暄一阵,萧翊和察觉到时机已到,也借口抽身离去。

谢云昭同他一起。

谢云昭年长他三岁,自小练武,身量比大部分同岁孩童都要高挑,也比他高了约莫一个头。

她说话时,他不住地抬眼看她,听她说话的语气,看她时时刻刻的脸色变化。

谢云昭不曾注意他的神色,还在跟他说话,说起贤王散漫的性子,让他不必多想,又提起闫青此人。

“闫青倒是个好帮手,可惜被那……误了前程。”

谢云昭眉头轻挑,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

萧翊和回忆起当年谢云昭说过的话,释然点头,“可以。”

太后站在前面,听见他的话,又侧眸凝视他,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倒是信任他?”

先帝昔日争夺帝位的对手最得力的手下,贤王身边最忠诚的追随者,竟然被新帝欣然接受,是一件她都觉着有几分荒谬的事情。

“安和姐姐曾经说过,闫青此人可靠。”

他相信谢云昭在看人方面的眼力。

这些年来他渐渐成长,接触了昔日辛秘,也知道了闫氏当年的退让,闫青的执着与忠心。

闫青的手段还是了得,只是为人太过乖僻,许久不在京中露面,宛若隐形透明,被忽视得彻彻底底。

太后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园中半开的花,蓦然一笑。

是了,好像谢云昭一直是萧翊和的必选,她说闫青可靠,他就信。

苏丞相府上。

镀金的天光透过云层落在府邸院子中,留出亭廊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只余下向阳一侧的朱红色柱子被染上春光。

“大人在朝堂上为陛下说话,想必后面的人已经忌惮您了,京中人多口杂,大人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亭廊处传来说话的声音,打破这院中清冷寂静,转角处走出来两个中年男子,为首的那个要年长些许,清癯中仍可见风骨棱棱,跟随在身后半步、正说着话的人要年轻些,眉目间也是肃穆。

苏丞相显然也知道在朝堂上贸然开口不可为,只是——

“今日朝中实在是……迫不得已啊,目光短浅的人嚷嚷得厉害,鼠辈看重小利,躲在后面的人又太过谨慎,难、难……”苏丞相摇头叹息,负手走过亭廊。

两人迈下台阶,春光烂漫照在身上,让人舒服得喟叹,让人忍不住停留。

苏丞相微微眯眼,目光从白茫茫的晃眼之处挪开,身侧幕僚再次开口,“现如今北城关面临戎军入侵的境地,正是用人之际。大公子身在北城关,莫说我北城关一众将士百姓,即便是为了大公子,大人此举亦有理有据。”

幕僚停顿片刻,又道:“——只不过,大人也得为自己着想,先帝仙去之后,苏家向来不理会朝中这些争执风波,大人此举……怕是京中早有人虎视眈眈。”

苏丞相点头,手指抚过长须,“此事之后,在看看他们动作吧。”

他长子苏续,继承了苏家百年家学,自幼聪慧毓秀,只是苏家家业惹人忌惮,苏续走上这条继承苏家的道路必然不可能顺风顺水。

前行之路有千千万万,皆是纵横交错于朝堂,只是他儿延之既然选择了北城关燕云将军那一条道路,那他也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站在爱子身后。

那也隐隐代表他做了某些选择,比如燕云将军,比如陛下,又比如谢云昭和萧翊和支持的女官……

北城关。

白雪退却至山尖,山下绿意由山脚逐渐蔓延至山腰,北城关外生动起来。

燕云军中,练武喊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冲破北城关上方层层阴云,引得天光泄落。

带着些许晦涩的阳光照亮周遭一切,暖意自南方而来抚过身侧,让人精神几分。

“属下已预备好,请将军指教。”

距离练武主场地百步开外的地方,苏续手持长剑,一身黑甲沉着肃穆,面容倒还是如往常那般和善,说话时也带着春江水般柔和的味道。

谢云昭一身金甲立在他前方,也“装模作样”谦让一番,这才提剑上前。

苏续目光流转中闪烁出剑光,抬剑抵挡,擦着长剑而过,很快又回身一刺。

——不料,却刺了个空。

他欲手腕翻转,谢云昭察觉到他意图,方才躲过又后翻侧身。

苏续一击不中,谢云昭手中长剑之地,旋转回身迎上一剑,兵刃相接有“噌——”的声响传来。

只简单过了几招,谢云昭对于他的武艺情况就有了几分了解。

苏续早年于书院读书,虽精通六艺,但是他的武艺一道皆是章法桎梏,于战场上不一定有利。

他来此几月,在营中练习过多次,武艺技巧皆是成长许多,已经渐渐脱离了最初的窠臼,但是身法招式还带着些老一套的影子。

谢云昭精心看过各类各式的练武之法,前人流传下来的剑招在她这里几乎已经是烂熟于心,便是没有细细思量,也能够凭着多年的直觉预测他的下一步动作。

苏续看似文弱书生,实际上力气也大,更何况他与她过招时不遗余力,谢云昭也很难分心。

她到底是有了五载沙场杀敌的经历,很快调节好,准备突破苏续剑招的薄弱之处。

但是,偏偏又处处留出一丝空隙使他挣脱,她想知道,苏续的极限在哪里。

剑刃交错,铸铁的声响不断响起,苏续倒是慢慢上了手,两人打得有来有回,颇有几分过招的意味。

不过他到底不如谢云昭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经验和耐力,渐渐落了下风。

远处有人影慢慢靠近,谢云昭余光一瞥,直截了当将苏续手中长剑挑开。

剑一脱手,苏续愣了一瞬,等他伸手抓过的时候,谢云昭已经抽身离开,身法诡谲,仿佛一瞬间就到了几步之外。

“安之。”

谢云昭轻唤,上前扶起顾安之预备行礼的手,回首时又与苏续目光相对,微微点头。

身后苏续也收了剑上前简单见礼。

“今日军中要务已全部就绪,请将军验练。”顾安之眸中闪烁着期冀的光芒,向练兵之处一指。

谢云昭将剑顺势收回剑鞘,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着那走去。

“近日军中任职可有安排妥当,我记着楚千侯养好伤回来了?”谢云昭侧脸

伍长、仕官、百将、千侯①,皆有登记入册,每每一次沙场厮杀下来,都有人不断牺牲,每一位这样带着热血和壮志的逝去,后面的人都要带着巨大的勇气上前。

练武场上每次官职和士卒的调整,都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训练士兵之间的默契,尤其是飞燕军战场上需要配合,每一位军官的任职都需要谨慎考虑。

“皆已妥当,楚千侯也伤好无虞,现已归位。”顾安之声音清朗。

①伍长:参考古代军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什音同十。百将:参考战国官职名。千侯:参考古代“千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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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往昔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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