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贤王府

陈国京城。

贤王府。

青砖白墙的景致之内,透过花墙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院子内冬末春初的风光。

草木似乎已经冲出冬日严寒冰封的禁锢,执拗坚韧冒出青嫩的绿芽,院内有几处黄芯白瓣水仙,花瓣晶莹带露,透着几分水仙负冰的仙气韧劲。

院内树木错落有致,枯黄落叶的已经发芽,绿意盎然得让人错觉此时已是盛夏。

但是那一人一仆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错觉。

“我那小侄子最近不遑暇食吧。听说今日朝中又是闹得不可开交,若不是苏老丞相出言制止,怕是咱们小陛下得下金阶指着鼻子骂?”

走在前面的人懒洋洋地说着话,双手揣在袖子里,他本就高大挺拔,身上披着的碧城蓝色调披风格外宽大,罩着他整个人更加魁梧奇伟。

他慢慢踏过青石板路,龙眉凤目、俊朗英武,虽然已经是中年,但一身王侯的霸气丝毫掩盖不住。

合上他娓娓动听、散漫潇洒的语调,更像是一个富贵人家掌权的家主,冬暮春初游园,兴致盎然。

身后跟着的仆人年岁稍大一些,手揣在袖里亦是稳重悠闲,梳得整齐的头发已然冒出几缕白,步态却是稳健。

他沉吟片刻,也晃悠悠道:“陛下年纪虽幼,但不会鲁莽灭裂,他所行必然是有几分道理。再不济,皇宫之内,不是还有一位殿下呢嘛——太后殿下准许陛下亲政,可不是任由他胡行乱为的。”

“闫青你啊,总是点出我的玩笑话。我逗个乐子呢,你太严肃了——这样,嗯……不好。”

贤王终于舍得将他那双手从袖子里拿出,改成了负手而行的动作,说话时仍然是优游不迫、心平德和。

名唤闫青的人淡然一笑,动作丝毫不变,“殿下应该知晓,闫青性子如此,若是几十年前殿下说道,我还能为了殿下改上一改,现在怕是不能喽。”

附近树梢指头有鸟儿鸣叫,闫青抬头望过去,不知道那是南归的鸟儿还是整个冬日落雪守在巢中的鸟,总之黑背雪腹,生得滚瓜溜圆,硬生生将枝头压低了些。

贤王察觉到他身后的脚步稍顿,不用回头,只稍稍侧眼便注意到那处鸟儿。

“喜鹊?难不成今岁万事皆有个好兆头?”

喜鹊寓意极好,喜上枝头,深受宫中贵人和民间百姓喜爱。

“喜鹊尾巴长些,是鹊鸲吧。”

闫青仔细瞭望,摇头纠正。他虽对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是书看得极多,对于分辨两种鸟儿手到擒来。

只是他这般说,话就显得不那么动听。前面还在说着吉祥话呢,他就冷水浇背,难免惹人厌烦。

果不其然,贤王慢动作回身,眼神意味深长,“闫青你啊——”

闫青侧头,将目光放在其他地方,躲避贤王的眼神,早已是他多年必修的课业。

“若当年金殿之前,我执意登上皇位,你说你就凭着这张嘴,能够做到什么位置?”

“苏丞相那个位置?”贤王揣测着。

不等闫青说话,贤王又一脸惋惜摇头,“不行,苏丞相是个奸猾狐狸,你性子倔直,这朝堂上与你一般无二性子的人寥寥无几——也就安太傅吧?”

闫青依旧淡然若风,一脸“淡泊名利”的相,无比谦逊,“比不得、比不得,我怎敢与安太傅相提并论,人家是高风峻节、凛然正气的诤臣,我是平平无奇、碌碌无为的老仆。”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已经有四十多年的交情。

闫青会说什么话,贤王他都了然于心,但还是虚伪提袖作擦脸状,声音带着凄楚哀痛:“闫青啊,是本王对不起你,本王当年棋差一着,让你受困于此……”

当年闫青也算得名满天下的意气少年郎,跟随当时同样年轻气盛的贤王出征。不论当时战况如何,两虎相争最后是先帝上位,贤王幽居府内养生修性。

当年,贤王深孚众望,身边追随者众多,先帝上位后却也各自奔散。

那时正值夏日,是最酷热的时刻,天边云霞染上鎏金,西边仿佛烟炎张天。

归来的贤王和还是德王的先帝两军相对,本是人心躁动、惶然无措的时刻,但只一日之间,一切都偃旗息鼓。

第二日,便传出来消息——德王登基,命运于那时那刻停滞。自此,一人玄色龙袍,头戴帝冕坐金殿位,一人卸甲归府,闲情雅致赏鸟喂鱼。

贤王追随者进京之前皆是忧心忡忡、两军相遇甚至剑拔弩张,本以为宫变亦是一场恶战,没想到最先抛戈弃甲的是他们追随的主子。

以为是贤王与德王如前朝那般兄弟阋墙,没想到人家兄弟埙篪相和①,反倒是中间挑灯拨火的人遭了殃。

只是,从此以后,贤王与皇权再无缘分。

“一遭被弃”,护拥者皆散,只余下寥寥几人,留到最后的也不过一个闫青。

闫青追随他多年,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现在跟随在他身后的“家仆”,抛却了太多。

他也早已经见过贤王太多“惺惺作态”的“虚情假意”,知道他不过是逗着玩,对此早已麻木,有时候甚至能够呛上两句。

“殿下要是早知有今日,还痛哭流涕说对不起我,那当日便应该争上一争。”

不蒸馒头争口气②嘛。

他倒好,别说馒头,就是那金殿皇位摆在他面前,他都难得争了。

在外亲征几载,性格大变,从遮住陈京半边天的贤王成为修身养性的闲散王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贤王微微一晒,神色正经起来,他放下掩饰面色的宽大袖子,凑过来道:“那还不是我实在没那本事嘛。皇位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坐在上面的人日日夜夜都难得安稳,终日想着会不会有人行刺觊觎,想着自己的兄弟和儿女是否会算计自己,便是后宫也不得安宁……”

闫青掀起眼皮,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意味。

贤王苦口婆心:“你看我那好哥哥,未登基上位之前与我那嫂嫂多么恩爱。帝后大婚,民间传颂,世人皆道两人恩爱无疑、伉俪情深,说什么天上比翼鸟,朝堂龙凤飞,地下并蒂莲③,夸得绝无仅有,结果还不是纳了新人……啧啧。”

贤王摇头,抱起手臂感叹,他还是不适合皇权在手。

当年有皇位之争,实在是他糊涂,不过好在为时不晚,冤大头都叫他那好哥哥做去了。

“萧盛安不过比我大八岁,已经早早去了五载,实在是可惜,圣人有至上皇权,操劳的也是众生大事,我啊,担不起如此重担。”

贤王看向那只肥硕的鸟儿,它羽翼丰满、憨态可掬,沉甸甸地压在枝头,像是天真无邪的模样,歪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闫青也看,两人沿着青石板路继续走。

今日天气确实很好,晨间的初阳慢慢升上白墙,一点点透过枝桠照在干燥的路上,晃出一片茫茫的金黄。

“陛下若是想要走得长久,还需要多下功夫,朝中人无一不是为着己身利益,陛下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自然需要让利于人。”

荣安宫花园里,郑太后正持着长瓢给花浇水,这几日天有些干,正是花需要水的时候。

这本来是浇洒宫女的活计,但是她身体康健,时常想着要多动动,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她身后,萧翊和正一身青衣站在那里,脚边立着一只小木桶。当她离木桶远了时,萧翊和就将木桶提上前些。

母子俩一人提桶,一人浇花,画面怡然自得,气氛温馨得仿佛寻常人家的母子。

只是,两人的话题却不是寻常,话里话外皆是朝堂利弊。

“我百般阻挠,便是不希望他们再得利更多,这朝堂本就有一半陷入昏暗,于暗夜潜行。我若是再放出利益,我手下臣子怕是会被那些豺狼虎豹吃得一干二净。母后,我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我只能把握现在有的东西,我无法再有任何退却了。”

萧翊和说着话,本来生硬的语气难得有一点委屈,但又好似只是幻觉,他还是那个朝堂上威风凛然的陛下。

“你之前是说——苏老丞相在朝堂上主动为你说了话。这件事情难得,你遵守了你父皇的意愿,留下他做了丞相,他也识趣,虽然没有明面上说支持你,但是呢也从未对你有过不利之举。他在朝堂中就像一尊镇场子的物件儿,镇在那里便足够了,但是他居然开了口,奇事一件呐。”

太后说起这件事,面色倒是松快些。苏家根基深厚,不能轻易动得,而且极为老实,从来没有过不臣之举,不然先帝也不会留下他给幼帝。

她向前走了几步,将长瓢又伸入萧翊和拎过来的木桶中,舀了半瓢水,徐徐浇入干燥的花土中。

萧翊和跟随身后,放下桶直起身子道:“不过苏老丞相没有再多语,他此次主动出言阻止,朝堂已经有了些捕风捉影的人,怕是下一次就再难了。”

太后手中瓢水再次清空,将其放入桶中,长瓢磕在木桶边缘发出声响,却没有溅起水花。

她抬头看他,不知为何有些神秘莫测:“说起这个,我倒是知道有个人,他之前家学深厚,如今孤身一人,能够为你说得上话,也不受他人威胁挟持。”

萧翊和侧目,“谁?他在何处?”

“此人名唤闫青,幽居贤王府。”

①埙篪(chí)相和:兄弟和睦。

②不蒸馒头争口气:民间俗语。

③天上比翼鸟,地上并蒂莲:古来对夫妻恩爱的一种美称、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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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贤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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