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可安轻笑,拿起桌上的厚布垫着手,掀开褐色陶制茶炉盖子,带着浓郁茶香的热气扑腾上来,她拿起精致细长的木勺轻轻搅动,泛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翻滚着。
用小炉烹茶,本应该是动作利落,她却好似有千般万种闲情雅致,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她的风度。
“待到燕云将军回朝,届时天下安定、本固邦宁,陛下的夙愿自然就达成了。”
萧翊和哼笑一声,嘴角掀起不明的弧度。
他没有及时接上话头,却只小幅度地摇摇头,似乎在叹息些什么。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温得刚好,入口芬芳回甘,虽然不是极品,但是也还算上佳。
云阳宫向来朴素雅静,唯有冬春时节满院子的茶花与满室茶香算是特色,偶尔路过云阳宫,还能够听见萧可安于宫殿之中抚琴。
世人口中的清雅娴静,说的便是她这般。
帝王心思向来难测,即使被人揣测出来,也不能够直接道明。
萧可安纵然直率,也不能说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况且,萧翊和方才故意提起宋策吸引她的注意,她也提一提他的“夙愿”,“礼尚往来”,怎么不行?
她盖上陶瓷盖子,热气散去些许,视野也开阔许多。
“天下安定确实是我夙愿——边关将士安危我亦将其放在心上。”
萧翊和将茶盏重新搁置于桌上,目光正色。
萧可安放下手中厚布,睫羽轻颤,她抬眼去看面前端坐的陈国帝王,收回手又似乎看向窗边。
窗边透过大盛天光,在这个冬日明亮得晃人的眼,萧可安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声音清和。
“陛下有这份心,守关将士皆会感激于心。君王贤明,无论是宫中朝堂亦或民间百姓,定然都是拜服崇敬的。”
萧翊和垂眸,眸中闪过嘲意。
贤明的君王就能够得到拜服崇敬吗?
不,不是的。
是高高地悬挂于金殿上的金龙图腾,是上位者对于权力的掌控,是大多数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利弊权衡后作出的选择——是是拥护他这个帝王,还是反叛?
贤德之人,若是没有能够掌控实权的能力,难免被这世间籍籍人言裹挟。
前朝千年百载,也不是没有德行贤美却被逼得节节后退、溃败不堪的君王。
他不想成为被朝臣和世人所窥伺控制下的君王,他想做些事情,即使是不被理解。
“朝中风云动荡,拜服?哪有那般容易。”
萧翊和掩饰住眼中思绪,声音带着些许淡然,十八岁的少年,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帝王的气质。
萧可安目光落在他脸上,轻轻一笑,说不出的深奥神秘,“但是陛下还有很多时间。”
十八岁的少年帝王,想要大刀阔斧地做出些壮举,必然是需要些时日的。
她相信以他和那些支持他的人能力,他们必定会有所成就的。
朝堂之上,朝政大事,没有什么改变会是轻而易举的。
初始未有女娘做官,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也有女娘进入朝堂金殿,与男子一起共议天下大事。
先帝亲征卫国时,军中也曾经有过女军,安稳之后,却不曾留下过她们的痕迹。先帝登基之初根基不稳,朝臣反对女娘掌军,逼得女娘军散去。
往昔几年追随,倒像是梦一场。梦惊起,留不了半点痕迹。
先帝年轻时曾受制于人,但是他老人家临终前任性了一次,破了大例封安和郡主为燕云将军,赐给她掌握军队和组建娘子军的权利,纵然朝臣哗然,也不能阻止一个行将就木的帝王崩逝之前最后的执拗。
萧翊和颔首,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确实,我还有很长的时间。”
很长很长的时间。
去做那些困难、没有人做得到、为它努力却精疲力竭之事。
北城关,雪化了大半,只远远在山头缀着些许白。
春天已经快来了,但是百里外的戎军却没有响动,谢云昭近些日子凝神静气不了,反而心跳得很快。
她预计着戎军冬日结束前会有动作,但是前去探报军情的探员回来禀报说他们并没有动静。
一切似乎只是在暗处涌动,像是山石深处的暗流,虽然似乎是隐藏着的,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会在某事某刻从某个低洼处、缝隙间汩汩流出。
谢云昭收回注视着远方的视线,放在不远处飞燕军的练兵场上。
这一处练兵场为女娘所用,皆是女军,一片银甲飒飒英光,一招一式整齐威风。
无论是进入飞燕军已经有几载岁月的女娘,还有没什么作战经验的新来的女娘,但是她们目光皆是坚韧无畏。
正如苏续所说,飞燕军皆为女娘,灵巧是女娘的主要优势,因此最开始创建飞燕军的时候,谢云昭就把重点放在此处。
她幼时学武,年少时有名师大将教导,也读过许多奇书异志,经过她改良的剑法招式皆是适合女娘使用。
飞燕军中也一直有专门为女娘研究招式剑法的将军军士,几年以来,练兵之法幡然改进,女娘军也日将月就。
顾安之在远处督军,她抬眼,两人目光对视,顾安之抬步走过来。
“将军。”
她双手抱拳行礼,神采英拔站在谢云昭身侧。
“近日我看飞燕军进步许多,安之,你功不可没。”
谢云昭浅淡一笑,说话皆是真心实意。
顾安之颔首,恭而有礼,“还是军中姐妹齐心协力,加之有各位将领军师相助,才能够有此进步。”
“苏军师前些日子还拿出治军良策——他高才博学,为我燕云军操劳,军中将士甚是钦服。”
“不过——”
顾安之停顿了些许,似乎有些犹疑,谢云昭视线扫视过去,她还是开口。
“属下实在不解,苏军师似乎更适合于京中任职……”
顾安之也出生将门,虽然不是京城中的高门大户,然而家中父兄也在京中说得上名字。她不算得有多了解苏续此人,但是“云中君”的名号早已传遍整个陈京。
苏续为丞相府嫡长公子,家学深厚,百年世家精英教导出来的子弟,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在朝堂上像同岁的友人同窗那般崭露头角、初露锋芒,反而是奔赴千百里之外的北城关成为名不见经也不转的军师,实在令人费解。
谢云昭眉心微挑,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顾安之是她亲信,两人经历过沙场并肩作战,是勠力齐心的挚友,对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苏军师虽然有治国之能,但是这治国之能并不罕见——比如咱们朝中那位苏老丞相,苏军师尊父,先后辅佐先帝与陛下。苏家根深本固,盘根复杂,朝中关系众多。”
“——苏续若是再进入朝中,怕是这朝堂半边天都是苏家的了吧。”
谢云昭想起什么,不由得低头一笑。
顾安之神色划过了然,她对于朝堂之事不是很了解,但是想想也能够理解她话中含义。
苏续想要为国效力,为避免京中朝堂口舌之争,有人接机捣事,他不曾踏入朝政半步,甚至来到北城关做军师,用他的方式来守卫陈国子民。
“苏军师深明大义,属下佩服。我于京中也只见过他几面,不曾了解他之秉性,前些日子他初来军中,看着便是个斯文的文人……”
“君子六艺,苏军师怕是早就摸透了,只是他与骑射一道虽算得上不错,但不是学武出身,且与武无缘,战场下做得了谋划的军师,战场上却难做冲锋的将士。”
谢云昭叹息,墨色双眸中闪过惋惜之色。
“不过人各有志,这既然是他志向,那就许他一片天地。”
戎国。
勇王府内。
“殿下,听闻今日陛下道他们已经兵马就绪。我也已经将殿下麾下大军皆已备齐,只等时机一至,殿下一句话我们便能——”
说话的人一脸络腮胡子掩住粗矿面容,阴鸷的褐色眼珠杀气闪现过,狠戾而又毒辣。
他手里还向下利落比划着动作,似乎只要面前的人一声令下,他就金戈铁马南踏陈国。
勇王仰天大笑,得意点头从上座走下来,对于现如今的安排万分满意。
他是戎皇第二个儿子,骁勇善战,是战场上的强手,深受军中士卒爱戴崇拜。
戎皇年岁渐大,早就有立储的想法,不过底下皇子争斗得厉害,他迟迟没有动作,只等这一次谁立下战功,便能够在他那里多一点份量。
勇王年过三十,野心昭然,此次他与兄弟几人分开作战,试图拿下陈国重要关口。他的计划,就是传说中易守难攻的北城关。
“传闻那北城关是由陈国那什么安和郡主守关,我倒是想知道,那陈国的女娘在马背上是否有我戎军十分之一厉害。想我戎军前几次屡屡碰壁,栽在她手上几回,这一次就让我亲自去看看她是个什么神兵,不过区区一万人,哼!”
勇王不屑哼笑,对于这个只在传闻中武术颇有些厉害的女娘难掩轻视。
他向来傲气凌人,对于陈国男子尚且不放在眼里,觉得只几千女娘,能奈他何?
旁边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也笑,搓拳磨掌,手指捏得生响,袖口露出的手臂肌肉结实魁梧,看起来似有千万钧的力量。
两人阴鸷目光交接,密谋着接下来的计划,像两只噬人心魂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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