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大将军府内。
“昭儿——”
卧房床榻青色帷纱帐内,透过两叶帘子隐约可见有一美妇人侧卧着。
她梦呓般出声,双手无意识捏住被角,又骤然拽紧,似乎挣扎着要留下谁似的。
朦胧睡眼侧滴下一颗泪珠,划过脸颊陷入颈窝。
屋里正整理衣装的威武男子闻声,匆遽回身扶她,温声问道:“阿岚可是做了噩梦?”
屋内暖和,但他还是为她披了衣裳,望着她脸上泪水,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我梦见昭儿了。她在梦中找我,说是边关苦寒,实在是思念我……”安绣岚披上衣裳坐着,指尖抹去泪水,眉间蹙着哀思。
“你说——此次战事会不会危急到北城关,昭儿守城,我怕——”她声音带着微颤。
谢沐承坐在她身侧,握紧自家夫人的手安抚,“岚儿莫要太过忧虑,边关苦寒,你我皆有过经历。但陛下不会亏待于昭儿,此次战事有裴珩小将军协助,又随时有备军援助,昭儿智勇兼备,她不会有事的。”
前些日子边关来信,陛下召他入宫细细商榷过此事,对于信中计策做了最好的安排,接下来,就看昭儿的行动。
他并没有太多光耀门楣的妄念渴求,只希望边关平安,爱女无事。
安绣岚年轻时跟随过还不是威武大将军的夫君谢沐承上战场,也曾身披铠甲守卫战营,虽未前线冲锋,但也在后方帮扶协调许多。
她也曾经见过北地与戎国相接之地的十二月凄寒,见识过战场惨烈,也见到最后的大胜归朝,自然知晓其中不易。
她年轻时经受过北境苦寒,身体也时常需要养着,因此格外希望谢云昭安然无虞。
希望昭儿平安回来!安绣岚双手微颤,似乎还未从梦中和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来。
谢沐承安抚好夫人,待到丫鬟入房为她洗漱梳妆,他慢慢出了屋,心中也是叹气。
谢云昭出征五载,捷报连连传来,她在京中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娘中的声望愈来愈高。
朝中支持她的人也更加坚定,反对派的人也有动了重新站队心思的。
朝堂风云变幻之下,所有人都考虑着自身利益,却很少有人思及谢云昭和一众边关将士的安危。
要不是他早年跟随先帝亲征伤了腿,只能练兵无法带兵,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家小辈上战场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昭儿的心思他也知晓许多,她自小目光长远,不会执着于眼前蝇头小利,总是考虑这天下,要为天下女娘正名。
这些事情,他代替不了她。
谢沐承心绪不宁,无意识之间踱步到院子里,此时天光蒙昧。
今日晨起较早,还未到早膳时辰,院子里暂时没什么来往的人。
院子宽阔,两侧矮木被雪覆盖,院中到算是干净。
谢沐承站在台阶之上廊亭之下,又想起五年前,谢云昭自宫中回府,自己正在庭院里练武。
那时他眼中谢云昭也不过是个孩子,见到父亲练武,忍不住上前比划对练。
她眼睛一亮,从伺候在旁的护卫腰侧将剑抽出,大喊一声:“爹,来战!”
谢沐承自然知道她进入庭院,始终用余光注意着她,来战自然符合他的心意。
“战!”
他也是低吼一声,手中剑身轻震,迎上了谢云昭的手中剑。
两剑交锋,剑光闪烁,谢沐承就感觉得到谢云昭手中的那一柄剑并不如自己手上的这一柄,但她一手家传剑法有飞虹之势,利剑刺出,剑光中可见利落英勇,有女娘动作的轻盈灵巧。
剑身错开,谢云昭剑锋下移,提剑而上,脸上神情可以看出她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提气收腹,剑身下压,用力气压下了迎上来的那一剑。
谢云昭移剑闪开,侧劈一剑,似乎是有些不太顺手,力道也不够。
谢沐承常年在军中厮杀,也是军中响当当的大人物,现在虽然不再戍守边关,但在京中任职练兵,武艺丝毫不曾落下。
他自然地接下一剑,也侧剑迎上……
谢云昭眉间本就带了些许疲倦,又因为进宫,换了广袖流仙裙,袖子宽大,不便用剑,几招之后似乎就失了兴致。
两人过了不到百招,和平收手。
“爹的武功倒是日益增进,力气也大。”谢云昭把剑插回护卫的剑鞘,接过白雀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汗。
谢沐承也收了剑,随意擦擦手,笑道:“爹比你多那么些年的练习,你才多大?况且爹是成年男子,力气比你小才稀奇呢!”
“你最近武艺进步很大,不过就是力气上差些……”
纵使谢云昭在武艺方面颖悟绝伦,但战场上用命厮杀出来的技巧和力气,和练武场上师父传授的大有不同。
“那我明日叫我师父加些重量,想来也应该用上重剑了。”
谢云昭也笑,她作为将军的女儿,自小便知道战场的残酷,也明白真正作战时,敌方将士就是取人性命的恶魔,可不是练武场上陪练指导的良师。
谢沐承沉吟片刻,手指轻轻点了点,“要记得把握好分寸!”
“是,爹!”谢云昭学着他从前的姿势,抱拳,“爹进去吃饭吧!”
谢沐承点点头,笑着应道,“吃吧,吃……”
那时候,他想——要是昭儿再成长几年,恐怕连他这个老将也不一定能完全将她战胜压制。
而现在,谢云昭已经是统领千军万马的英武将军了。
谢沐承回忆至此,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目光滞在院中空地上。
回廊处来了掌膳的丫鬟,低头弯腰行礼,“大人,老夫人那边要用膳了,请您和夫人过去。”
谢沐承一愣,连连点头让她先下去,嘴上道:“好好好,吃、吃……”
这一幕,似乎与五年前那一幕重叠在一起,只是此时昭儿不在身侧,与他和夫人不得团圆。
谢沐承笑容低落下来,只叹息一声,又整理好神情,尽量带着轻快回屋携同夫人用早膳去。
三十年前的谢沐承还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跟随先帝身侧,护卫龙驾,搴旗斩将,好不恣意张扬。
他为保先帝受重伤,腿上落下老毛病,不再能战场杀敌。
虽然手握兵权驻守京城,却再不如从前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那般肆意。
有了爱女云昭之后,更是在京城中收敛再收敛。
如今爱女在外统领女娘军守卫百姓,朝中反对之声却一浪掀过一浪,他也借着先帝给他的殊荣不去上朝,免得被朝臣寻了什么借口斥责,自己不会辩驳事小,要是牵连了谢云昭就不妙了。
他愈来愈低调,愈来愈收敛,像隐藏在兵器库里的平平无奇的蒙尘之剑。
但是这把剑,如果有需要,也能够重塑光华,再展雄辉,劈破这京城重重雾霭。
皇城内,三公主萧可安的云阳宫。
云阳宫内当季的腊梅花极少,但山茶花却开得如火如荼,白如月光倾泄般皎洁,红如凤冠霞帔般热烈,宫内花香馥郁。
大殿内,三公主萧可安纤纤素手一挥,让身旁奉茶的宫女退下,为她与面前的人留出了一个交谈空间。
萧可安抿唇一笑,手向前舒展作出“请”的动作,身上霞光粉裙裳衬得她笑靥温婉动人,举手之间皆是优雅秀美。
“陛下请用茶。”
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朱唇粉面,垂眸间头上珠钗金簪丝毫未动,端庄佳秀而不固执死板,颇有大国公主神采。
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萧翊和暗暗盱衡,面上带着几分姐弟间的和气,伸出手端起茶盏。
两人隔着些距离,桌上小茶炉沸腾着热气,煮茶的茶香飘逸散出于两人之间,不知迷糊了谁的眼。
萧翊和动作稍滞,又将茶盏搁下,目光望向对面的人,神情动作皆是少年帝王的典则俊雅。
“之前边境来信,我忙于朝堂政事,为北城关调了兵——”
萧可安眉头一跳,不自觉地抬眸向他看去。
萧翊和不动声色,继续引起她的兴致,“现在北城关事务已经安置妥当,今日下朝无事,得了空到云阳宫与三姐一叙。”
北城关有萧可安在意的人,也有那个人。
他提及此,不过是念着他与她有着一般无二的心思,才上门谈一谈。
这皇宫之中、朝堂之上,怕是没有其他人能够懂得他了。
萧可安也猜到他的意思,她在明白人面前不喜欢说那些拐弯抹角的暗话,轻抿一口茶后放下端着茶盏,茶盖继续轻轻拂去茶沫。
“陛下夙夜在公,许久不曾踏足这云阳宫,今岁乍到,倒是让我有些讶异。”
两人对坐着,袅袅茶烟氤氲其间,似乎模糊对面人神色,但是二人不用对视就足以知晓对方眸中深思和心中所念何事。
“宋策在燕云将军手下带领飞云军,已经屡立奇功,想来不久后得胜回朝,也就能够遂心如愿了。”
萧翊和端坐着,手搁在膝上,说话时少了几分在金殿上与朝臣说话时的严肃冷厉。
与萧可安这般说话时,他矜平躁释、平心静气,更像寻常世家贤德风雅的弟子。
萧可安放下手中白瓷茶盏,落下极其细碎的声响,“他的愿望实现与否我并不知晓,不过陛下的夙愿能够实现定是极好的。”
她说话时似乎轻轻眨了眨眼,秀雅风度下有些俏皮。
萧翊和隔着煮茶小炉子翻滚出的茶烟,唇角轻扬。
等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音色带着几分沉哑。
“我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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