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宫安静如无人之境,外面守卫森严,殿内却似乎有几分压抑萧索。
萧翊和正端坐桌案前,桌上堆放着一叠叠奏章,今日阳光正好,轻和的风自窗灌入散去一殿的阴翳。
各地大事皆上报乾安宫这张桌案,他批阅这些由各个州县呈上来的奏章,处理各类要务。
不过,即使是治下无大事,州官们也会报上治下一些基本信息,确保皇帝明晰州县情况。
萧翊和蘸上朱砂,书写下自己的批注。
殿内安静,只听见有铜壶滴漏的声响,奏章书页翻动擦过长袖,时间一点点消逝。
不过一会儿,就见康泽公公进来,俯身行礼后轻声道:“陛下,安平郡主在殿外候着。”
萧翊和也不抬头,开口如箜篌之音,虽然和缓悠扬,还是让人忍不住一颤。
“让她进来。”
不多一会儿,就见有人影自外而来,等到她走到跟前,萧翊和手中奏章也恰好合上。
“安平见过陛下。”
声音清脆,带着恭敬。
萧翊和抬头,不过金钗之年的娉婷少女着一袭蓝色锦衣站立殿中,低头时看起来娴静文雅,眉宇间与他有几分相似。
“坐吧。”萧翊和微微扬了扬下巴,笔尖指着殿中一侧的椅子,他召安平郡主入宫,康泽一早就吩咐宫人准备了椅子立在一侧。
“谢陛下。”安平郡主大方落座,简单整理了衣摆,腰肢挺直,目光微微垂下几分,面上神情仍是恭敬但不卑不亢,温婉谦和。
待她落座,宫女自偏殿而入奉上茶水点心。
殿内有顷刻的安静,安平郡主朝宫女点头示意,神色温和。
萧翊和抬眸瞥见她的侧颜,笔顿在半空,停滞一瞬,一个朦胧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
先太子,萧元承。
安平郡主,名萧悦平,正是十二芳华,是先太子殿下的遗腹女,也是太后殿下的亲孙女……
当年太子中毒,朝中风云动荡,都在揣测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先帝受多方压力。那朝堂本就是一谈浑水,那时有人浑水摸鱼,自然要先稳定下来。
太子去得突然,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果断新立太子,惹得京中朝臣哗然,诸位皇子皆是措手不及。
本来一场储君移位的风波结束,但是不过多久太子妃就诊断出身孕,刚刚松懈安定下来的京城又暗暗涌动,千百双眼睛都盯着前太子妃的肚子和皇后宫内的动静。
但是皇后宫内没有任何动静,对太子妃保护周全,直到太子遗腹女萧悦平的诞生,一切才重归平静。
这位女娘自出生起受封安平郡主,与其母亲居住于旧东宫,素来行事低调,从不招惹是非,加上有太后亲孙女这一层关系,在京中不张扬高调,却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只是偶尔提及前太子妃,京中人讳莫如深,即使有人提起,也是用“旧宅和那位娘娘”代指。
没有人知道萧翊和对于旧东宫的态度,也不会有人在他眼前提起,偶尔萧翊和将萧悦平这位侄女召入宫内谈话,也只是问些学业生活上的事宜,倒像是个温厚敦和的好皇叔。
宫中总是有不老实的人向外传递消息,萧翊和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大多数人说的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讯息,他留着那些人也有些用处,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也知道有人在意他对前东宫的态度,不过多年来他态度如初,想要打听此事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了。
“你家娘娘可还好?”萧翊和开口问道,又从旁边拿起一本奏折打开,低头扫过——只是一封问安的奏折。
“母亲很好,身体康健,府内也安好……多谢陛下关切。”萧悦平抬头,说话时眉宇舒展,面上散去几分来时的拘谨,眸光澄澈如璀璨玲珑,和萧翊和记忆中的前太子很像。
萧翊和抿唇,只是轻轻点头多看她一眼,又转而问起她的学业。
“我跟随几位老师学习,学到了很许多。近日看了元夫子的述文,收获颇丰,只是对于其中的一些论述有些许疑惑……”
说起学业上的事情,萧悦平也能够侃侃而谈,萧翊和也能够从她的言语之中听出她在各种策论中的见解和疑惑,她确实是下了功夫的。
他赞许地点头,批阅奏折的手丝毫不停,简单指出了她说的几个问题,又推荐了书目。
“你天分不错,但有些方面仍有不足,看了这些书对方才你的那些问题能有所帮助……”
萧翊和连续批到几分州县无大事,前来报平安的奏折,不由得一笑,合上册子。
萧悦平也适时接上话,表达了谢意。
“你来的时候,可曾见过你五姑姑,前些日子她还同我说起你。”萧翊和抬头,殿外天色极好,他突然想起这件事。
虽然先帝膝下五公主萧知棠与先太子之女萧悦平差了一个辈分,但是两人年岁相当,是难得的好友。
萧知棠身子孱弱,平日里足不出户,只能在这个这样的好天气里出来走走,今日天色好,萧悦平也恰好到了宫里,她们一起聚一聚也好。
本来这些事情并不是他管的,只是那个人远在千百里之外,他也代行她的例事。
“已经见过了,方才在路上遇见贤太妃同五姑姑在放纸鸢,同她们说了会儿话。”
萧悦平眼里含着笑意,这时又展露出几分少女的天真。
萧翊和再一次看了殿外的天色,目光落在眼前还剩下的奏折。他也知晓,今日的谈话已经结束,萧悦平旧留在在这里也不太恰当,就道:“你们也许久未曾好好相聚了,去玩吧。”
他这话说得敷衍。
实际上,他也不太知晓该如何同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有谢云昭带着,心志比之同龄孩子少年成熟,也很少与同龄人玩耍。
但是他要说什么,萧悦平也已经知道了,她起身行礼告退。
萧翊和点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思量几息,又唤来康泽嘱咐几句话。
“……送到东宫去。”
嘱咐完毕,他又投入这一案要处理的事务。
萧悦平走出乾安宫,宫殿外的阳光刺得她轻轻阖上了眼,稍后才回过神来。
她侧眼,看见了来时就遇见的乾安宫内一众内禁军。
萧翊和作为皇帝,宫殿外驻守的禁军多理所当然,只是殿内的人倒不是很多,有时候见他,连康泽这个总管都不在,宫人也很少,这一点与先帝倒是不一般。
“陛下同你说过话了?”
萧悦平再次回到清和宫,一眼就见到在阳光最盛之处的萧知棠,她带了一顶帷帽,帷纱被裁得很短,只遮住脸颊脖颈。她透过帷纱看过来,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
虽然是金钗之年,但是躺在藤椅中时却像几岁小孩子,远远看着恬静美好。
她身侧阴影处有宫女待命,贤太妃不见踪影,大概已经回殿内歇息。贤太妃本就喜静,要是有养着萧知棠,怕是一年到头出不了几次殿门。
萧悦平迈步上前,歪着头看这个五姑姑,笑眯眯道:“不冷啊?”
萧知棠掀起帷纱看她一眼,眉眼尽是娇俏,只唇色有些发白:“不冷,今天天色好,我放了纸鸢,动得热。”
“还是静养的好。”萧悦平坐在藤椅旁边的凳子上,背对着阳光,握着她的手,确实比平常热一些。
“天色难得那么好。”
萧悦平收敛眉间笑意,轻叹一声。
是啊,天色那么好。
难得有那么好的日子,萧知棠的身子还能有几个这么好的日子呢?
她还在这边“感伤”着,那边萧知棠却是噗嗤一笑,将歪歪斜斜带着的帽子掀开取下,递给旁边的宫女。
“你叹什么气?”
萧悦平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岁数的姑姑,话头转开:“在想谢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谢云昭待她很好,几人如同亲姐妹般感情深厚,谈起她也是常有之事。
“陛下说起她了?”萧知棠支起身子,纤细的手腕透露出不健康的白。
“没有,只是我突然想起罢了。”
谢云昭现在是燕云军队的大将军,守护北城关,她的消息皆是机密,萧翊和在朝堂上也很少提及,自然也不会随意告诉她。
萧知棠重新躺下来,轻哼一声,闭上眼睛享受阳光,嘴里不停念叨着。
“我也想谢姐姐回来,她走了五年,也不曾回来过,我这心里边儿惦念着,要不是身子不好,我也到北城关去,为姐姐出一份力。我相信谢姐姐能够战胜戎军,不过可能还要写时日。天下动荡,总是艰难的……”
她终究是体质太弱,说了一会儿话脸色就苍白下去,萧悦平不由得皱眉。
旁边的宫女适时为自家公主递上一杯水,水还带着热气,泛着蜜色的细波。
阳光躲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上,一时间光华暗淡不再刺眼。
“蜂蜜水,你也尝尝。”萧知棠坐起来端着杯子朝萧悦平举杯。
她能吃的东西不算很多,这蜂蜜算是一样。
萧悦平也端起杯子,轻抿一口,热水里泛着丝丝的甜意。
“冬酿①山庄的蜜还是这般甜。”她笑起来,眼里也荡漾出蜜一般的甜意,只是笑得灿烂,但是这甜意终究是到达不了心底。
冬酿山庄,由内阁学士之女崔云也经营。崔云也自幼身子也娇弱,但是请了医士,调养多年发现食蜜糖能好,于是崔家便置办一处山庄,专门酿蜜。
那冬酿山庄的蜂蜜远近闻名,崔云也自己更是酿蜜的高手,酿出的蜂蜜千金难求。
萧知棠坐在藤椅上倒是坦然,微微眯着眼看向远处,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像是终于窥见了春日的美好与甜蜜。
“是呀,待到谢姐姐回家,我就为她送上一罐蜜。崔姐姐家的蜜清甜滋润,不知道姐姐在外会不会想起这一口来。”
她说话时,萧悦平能够看见她眉间眷恋的神情,只是怎么也摆脱不了那股蔫劲儿。
心刺痛得厉害。
①冬酿:蜂蜜的别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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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安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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