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五梦

“京中诸类事宜皆可置于一旁,暂且不必再看。”

谢云昭将手中的密信靠近灯烛,火舌燎过泛黄的纸页,放大那光亮在她眼眸中的痕迹,最后将墨迹泯灭,归于一片灰烬。

顾安之与她同坐一桌,看着那一堆灰烬,身体向前倾,低声问道:“那朝堂之上近日也算安静?”

“指望着我守住北城关,又指望着我让出利益,给那几个老腐朽的子子孙孙腾点位置,恐怕是在做梦呢。”谢云昭用手捻起一块小木片,将那处灰烬拢至一处。

两人在这夜间聚在这一方小桌,只点了桌上一盏灯,烛光亮起的边界不大,恰恰能使得自己看清对面人的面庞。

“也是,现下北城关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当下有人跳出来导致北城关失利,怕也会成为口诛笔伐的对象。”

顾安之目光从摇曳的烛光上挪开,落在谢云昭脸上,带着几分英气的脸上说不出的深意。

谢云昭稍稍向她侧身,声音带着几分调侃:“老谋深算了,我在北城关时他们在朝堂上是一副说辞,待我回京怕是又是另一番说辞了吧?”

“就看将军鞭长莫及,他们张扬些,将军若是回去,那形势必然不同。”顾安之点头,这世道本就如此,朝堂之上不过都是仗谁的势,谁又有势罢了。

营帐外有鹰鸟的声响,在夜间显得凄厉,纵然已经是暖春的季节,但北城关到底还是凄寒几分。

白日里练兵的声音气壮山河,夜晚倒是寂静,只有夜间换岗的脚步声显出几分沉重来。

谢云昭仔细看着她,目光与她的眼神交汇,本欲开口,又突然透露出几分笑意,拍拍她的肩:“这一战怕是近了,你今日好好歇息,切不可劳累。”

顾安之本想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只能点头准备起身离开。

烛光照映下的营帐昏黄朦胧,只能看见这一方狭小的桌案,但夜间行军守卫多年,两人早已习惯于这晦暗之中行走。

顾安之掀开帘子出门,谢云昭像往常那般在她回头时点点头,又放下帘子,遮掩一脸的深思。

五年前她不过二八年华,那时候想的都是冲锋沙场的大事,将一切热忱陷入其中。现在回想,也从来不曾后悔。

只是那时候到底年少轻狂,想着戎军向来心急,先帝当年亲征耗时两载,这一次时间也不会太长,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战就是五年。

戎国显然是从二十几年前的战事中知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①”的道理,这一次联合和周边几族,准备用慢刀子磨。

谢云昭不是太有耐心的人,她做事情总是盼望着快些看到成效。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倒是耐得住性子,坦然安定,像一头勇敢的猛兽伏击着猎物。

该来的终究会来,五年前没有来的那一场大战在如今的黑夜中潜行,她的心也随着深夜里远处树林的野兽蹄声上下起伏。

未见天明之前,那些都是潜在的敌人。

卸下盔甲,夜晚的床榻算不得温暖,只是身下结实的木板能够让人有几分踏实。

若是那黑暗处的贪欲与杀戮倾巢而出,怕是很难再有安眠的一夜了。谢云昭轻叹。

穆德十八年春三月,太子萧元承经三日之毒故逝,谥号昭,称昭太子,举国哀。

四月初,二皇子手下掌权问题频发,三皇子几次遇袭,陛下震怒。

“元承去了不过几日,这京城要翻了天去了。”

下朝时,陛下脸色铁青,浑身的冰冷哀痛仿佛要将一众朝臣膝盖骨都压入泰安殿的地板。

萧元承为帝后爱子,皇帝痛心爱子殒命,皇后的痛楚更是如地狱之火煎熬着,只是面上还勉强维持着一国之母的气度,让这后宫也莫因此失了态。

“元承哥哥生前奉扬仁风、仁民爱物,得百姓爱戴、陛下与皇后殿下爱护,又与太子妃相守,那日我去看他,他说已经无憾了,只是无法为陛下殿下尽孝了。”

时年九岁的谢云昭已经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她坐在懿安宫内,陪伴着丧子的皇后殿下。

郑皇后知晓这些,她同陛下成亲二十二载,为后十八载,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娘成长为胸怀天下的皇后,纵使事态突然,但也知道自己需要调整好心态。

太子被毒杀,举国震撼,京城上上下下的目光都聚焦在帝后身上,二皇子与三皇子又接二连三地出事,陛下身子又初见衰微之势,外邦虎视眈眈……

当务之急是新立太子,先稳定京中储君事宜。

“云昭,我知晓你心意。天命如此,我儿元承——”皇后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闭上了眼,不忍再说,“就新立太子吧。”

谢云昭年纪不大,但是也知晓许多事情。

新立太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对于帝后来说,左右不过他与她一个决定。

几日的商榷,皇后的心思一直左右摇晃,斟酌着哪位皇子有真才实学、文经武略。

她向来亲近谢云昭,陛下也说谢云昭有辅佐天下的天分,于是事事都叫她跟着参谋几分,也被她的“妙言妙语”警醒过几次。

只是身为帝王之子,萧元承在时他们就觊觎帝位,皇后一查又翻出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烂事。本已有了准备,帝后的心情还是越来越阴沉。

“殿下不如选个小的,寄养到膝下,亲自教养信得过些……”

谢云昭侧身低声建议,话未说全,但是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已经表达了她的意思。

与前朝皇帝相比,陛下子嗣不算得多,但是也能在后宫之中找出几个小皇子。

见了许许多多的腌臜事,皇后也正有此意。

风声放出去的时候,宫里皇子已经过了年岁的妃子心思就暗自歇了下来,而其他几位则是动了念头。

不论说是寄养还是怎么,以后皇子登基,生身母亲也能受封太后,到时候家族兴盛有望……

谁都有这样一个暗戳戳的想法,但她们又都知道具体的决定还是需要皇后和陛下开口。

到了日子,皇后随便寻了一个由头,借着赏花散心的名义约着宫内嫔妃带着小皇子到大花园游玩。

日暖风和的日子,花园里确实是花团锦簇,点心茶水皆备,不过众人皆是心知肚明,都没有什么吃喝的心思。

太子逝去不足一月,皇后哪里来的心情赏花?不过是现下时局所迫,想要“快刀斩乱麻②”罢了。

宫中小皇子也有不足七八岁的小皇子也有三五位,娘家在京城都算不得高门大户,不过也能说得上话,闻见风声就将皇子往皇后跟前领。

“嫔妾带七皇子见过皇后殿下,殿下金安。”

不过多时,就见妃嫔领着一三岁幼儿上前来,孩子带着些扭捏唤着皇后。

皇后点头应了,就一直那般坐着也不表态,台下妃嫔说话也皆是“心知肚明”地说些赏花的话题,目光一直往台上瞟着。

皇后之前有太子元承,太子储君位置稳固,受陛下器重,也不曾将目光放在后宫几位皇子身上,现在不过迫不得已。

她平日里没有仔细瞧过的孩子、妃子,现在都细细瞧过,脸上不露半分,叫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皇后端坐金台之上,身后是掌事姑姑芸蕙侍奉茶水,旁边坐着的不是当今陛下,而是九岁的安和郡主谢云昭。

金台之上,只三人存在,决定着陈国的储君、未来的国君。

金台之下,人心浮躁,贪欲和试探涌动,渴盼的目光不停流转。

后宫花园似乎一片祥和繁荣的景象,但是前朝却时时刻刻压抑着——皇后与陛下的抉择是什么呢?

这一次的储君抉择能否进行下去呢?

出乎朝臣预料的是谢云昭的存在——虽然她已经在抉择储君这件事情上留下了自己太多的存在痕迹。

在皇后看来,谢云昭身后是谢家,况且她本人极具智慧。

陛下也曾暗示有过此意……

谢云昭手虚握着茶杯,望着金台下或近、或远、或坐、或站的妃子皇嗣,微微抿唇。

宫中的诸位皇子,她可了解太多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龙虎相斗;先前上来的七皇子倒是玉雪聪明,只是外家算不得清白,处理起来很是麻烦;六皇子外家争气,不过他只五岁,性格却能见的偏执……

“那人如何?”皇后提问,眼神落在一八岁皇子身上,八岁的孩童正是学了规矩的时候,看起来倒是乖顺懂事……不过下一瞬,她又改了主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连道两声“不好不好……”

她念叨着,在几位皇子身边犹疑,谢云昭能猜到她每一处思考的问题,心下更加安定几分。

“陛下与殿下若是愿意,选了皇子侍奉在殿下膝下,云昭也定会待他如亲弟,教导、爱护他。”

谢云昭脸上扬起一抹笑意,她的手握住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因为练武,她的手早已脱去同龄孩子那般娇嫩,显得修长纤细。

茶泡得早,两人也在这里坐了许久,茶水也没有了最初的温度,冰冷得让人清醒。

几位皇子都大差不差,没有太大的差别,皇后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听到她这般说,倒是宽慰:“云昭,你举荐一位吧。”

身后芸蕙眼皮一跳,头低得更厉害了。

让一位郡主决定储君的人选,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现在前朝那些臣子们怕是得跳起来骂人吧?

谢云昭倒是没有想得那么多,先前与皇后早已说清许多事情,现在要她做出一个选择,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况且,即使是她做出的选择,皇后和陛下也能够一言否定。

她站起来,虽然只九岁,但身量超过十岁的孩童还高挑些,一身郡主制的锦衣色调简单,虽然妆饰不繁复,但也极具郡主风华。

她向前两步,在距离石栏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来,眼神在众人身上寻了个遍,手指抬起,指着那个身影。

“就他了。”

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谚语。

②快刀斩乱麻:成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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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五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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